艾拉的呼吸沉重，太刀的金属握柄在她手中烫得惊人。
残存的三头腐化蛮颚龙，被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震慑住了。它们猩红的瞳孔里，疯狂依旧，却多了一丝野兽面对更强者时的迟疑。
高远和他带领的猎人小队趁此机会，从侧翼重新组织了攻势。数道弩箭带着破风声，精准地钉入蛮颚龙防御薄弱的关节。
“吼……”
一头蛮颚龙吃痛，放弃了对峙，转而扑向了最近的猎人。
战局再次被点燃。
但这一次，天平己经倾斜。
艾拉没有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那个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星彗的意识有些模糊，断角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她的神经，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只是死死地站着，不让自己倒下。
她不能倒。
艾拉的身后，就是她的阵地。
战斗的嘶吼声，金属的碰撞声，怪物的悲鸣声，在耳边交织。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开始平息。最后的腐化蛮颚龙，在猎人们的合力围剿下，轰然倒地。
喧嚣的战场，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死寂。
幸存的村民和护卫队员们，用混杂着恐惧、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的目光，远远地看着场中那两个身影。
“结束了……”高远的声音带着疲惫。
艾拉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转过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星彗。
“我们回去。”艾拉的声音很低，很柔。
星彗点点头，任由艾拉搀扶着她，穿过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向森林深处。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所有人的视线。
***
月光清冷，穿过古代树层叠的枝叶，在林间的溪水上洒下碎银。
溪水潺潺，冲刷着圆润的卵石。
星彗跪在溪边，用冰凉的溪水一遍遍地清洗着脸上的血污和额角的伤口。水流触碰到断裂的角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没有在意。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面上，是一个少女的脸庞。苍白，清秀，一双金色的瞳孔在月色下有种非人的瑰丽。
可在那张脸上，在那光洁的额角，一处峥嵘的断口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协调。那是龙的标志，此刻却以一种残缺的姿态，烙印在这副人类的躯体上。
她是谁？
是那个能感受到星辰律动，每一次振翅都能卷起风暴的古龙？
还是这个能感受到溪水冰凉，能为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而心生不忍的……“人”？
龙的本能，在战斗中咆哮着，渴望毁灭，渴望将敌人撕成碎片，那种原始的力量带来的，让她恐惧。
人的情感，在战斗后沉淀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受着那孩子被救下时发出的细微抽泣，这种细腻的触动，又让她眷恋。
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她一个身体里，疯狂地撕扯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星彗没有回头。她认得这个脚步声。
艾拉在她身边蹲下，将一个装着草药和干净绷带的小包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她没有说话，只是拧开水袋，用清水沾湿一块布，动作轻柔地开始为星彗清理伤口。
草药的气味清凉，混杂着艾拉身上淡淡的汗水和皮革味道。
星彗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她再也忍不住了。
“艾拉……”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作为龙，我能感受到力量带来的毁灭冲动，那种原始的让我害怕。”
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但作为人，我又能感受到风拂过脸颊，花瓣的柔软，这种感觉又让我眷恋。艾拉，我……到底是什么？”
艾拉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截断裂的角质碎片，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正是星彗断掉的那一截龙角。
艾拉把它放在手心，迎着月光。
“这个，在战斗中保护了那个孩子。”艾拉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这是你选择善良的证明。”
她当着星彗的面，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锉刀和打磨石。她就着月光，开始细心地打磨那块粗糙的碎片。
“嚓…嚓…”
金属与角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溪边格外清晰。
艾拉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雕琢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磨掉了尖锐的棱角，磨去了上面沾染的污迹，将它打磨成一枚温润的、带着天然纹路的坠饰。
然后，她又取出一根结实的皮绳，熟练地将坠饰穿好，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她向前一步，亲手将这条项链，为星彗戴上。
冰凉的皮绳贴上肌肤，那枚被打磨过的龙角坠饰，带着艾拉手心的温度，静静地垂在星彗的胸前。
“你不需要定义自己是龙还是人。”
艾拉注视着星彗的眼睛，一字一句。
“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战斗，每一次伤痕，都在塑造独一无二的‘你’。这个，就是你选择守护的证明。”
星彗低下头，手指轻轻触摸着胸前那枚温热的龙角项链。
断角的伤口还在痛。
但一股巨大的暖流，从胸口的位置，瞬间涌遍了全身。那种被撕裂的痛苦，被迷茫笼罩的冰冷，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股暖流融化了。
眼眶里的液体，终于滑落，滴入溪水，晕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星彗抬起头，看着艾拉。
她主动地靠了过去，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艾拉的肩膀上。
这是她第一次，以人形的姿态，做出如此亲密、如此依赖的动作。
艾拉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随即，她彻底放松下来，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星彗的后背。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只有溪水流淌的声音，和彼此平稳的呼吸。这片刻的宁静与信任，比任何语言都更加珍贵。
就在此刻。
“吼——！！！”
一阵非同寻常的、扭曲而充满痛苦的龙吼，毫无征兆地从森林深处，遥远的方向传来！
这吼声充满了绝望和不祥，尖锐得刺破了夜的宁静。
星彗体内的龙气本能地一阵躁动，她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收缩。
艾拉也瞬间警觉，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斩斧上。
这诡异的吼声是什么？
是新的威胁，还是某个受难者的悲鸣？
古代树森林的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化不开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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