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海面如同翻滚的墨池，"潜蛟"号在浪谷间剧烈颠簸。沈砚死死攥住铜钥匙，掌心的伤口渗出的鲜血与钥匙孔中滴落的暗红血珠混在一起，在海图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
"准备接舷战！"赵承武的吼声穿透雨幕。甲板上的水手们迅速将浸过桐油的缆绳缠在腰间，嘴里咬着短刀爬上桅杆。陈泽的绣春刀己经出鞘，刀锋在闪电照耀下泛着青芒。
那十二艘悬挂日月旗的战船己逼近至一箭之地。独臂男子突然跃上船首像，残缺的左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当他举起那半面锦衣卫铜牌时，沈砚的铜钥匙突然剧烈震颤——铜牌内侧赫然刻着"北镇抚司千户韩"七个阴文小字。
"是韩千户！"老吴的独眼瞪得滚圆，"崇祯十六年派往琉球的密使！"
沈砚还未来得及回应，西南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三发链弹撕裂雨幕，将"潜蛟"号的主桅帆布撕开巨大裂口。透过逐渐消散的硝烟，可见施琅的先锋舰队己突破暗礁区，最前方的福船甲板上，披蓑衣的引水人正用倭刀挑着盏猩红的灯笼。
"火龙出水准备——"林阿凤的义子嘶吼着掀开炮衣，露出六具造型奇特的铜管。这些改良自"百虎齐奔箭"的武器，此刻填装的却是沈砚用荷兰人橙红粉末改良的燃烧弹。
铜钥匙突然转动，将海图上的血珠引向三个方位。沈砚立即抓起令旗："三连阵！韩千户左翼，陈大人右翼，中军保持锋矢阵型！"话音刚落，十二枚铜活字碎片突然从甲板飞起，在他面前拼出个残缺的"火"字。
"放！"
随着沈砚挥下令旗，六具铜管同时喷出炽白火舌。燃烧弹划出抛物线落入清军舰队，海面顿时炸开数十朵妖异的蓝绿色火团。披蓑衣的引水人首当其冲，整个人瞬间化作人形火炬，却仍高举倭刀发出非人的嚎叫。
"是倭寇的敢死队！"陈泽的刀尖挑飞一支射来的火箭，"他们在箭头上抹了硫磺！"
战况瞬息万变。韩千户的船队己与清军接舷，独臂男子如鬼魅般跃上敌船，残缺的左臂袖中竟弹出一截精钢短刺。沈砚注意到他每杀一人，必用短刺在尸体眉心点出血痕——这是锦衣卫处置叛徒的"点天灯"手法。
"沈公子！"老吴突然拽住沈砚衣袖，指向东南方。海平线上，三艘悬挂蓝底金日旗的巨舰正破浪而来，船首像竟是鎏金的狻猊——萨摩藩岛津家的战船！
铜钥匙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沈砚强忍灼痛看向钥匙新浮现的纹路：原本的"郑"字正在扭曲变形，渐渐化作"朱"与"郑"交叠的复合字符。他突然明白过来："郑经派来的不是援军，是监军！"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韩千户突然吹响骨哨。十二艘日月旗战船同时调转船头，竟在战场中央让出条通道。独臂男子单膝跪在船尾，朝台湾方向行了个标准的锦衣卫揖礼。
"他们要抢功！"赵承武的刀劈开飞来的箭矢，"狗娘养的南明余孽！"
更糟糕的是施琅的主力舰队己突破火网。沈砚看见清军福船上竖起十丈高的竹制望楼，披重甲的弓箭手正从高处倾泻箭雨。一支鸣镝箭擦着他耳畔飞过，箭尾系着的纸条上墨迹被雨水晕开，仍能辨认出"粘杆处"三个朱砂小字。
"沈公子！"陈泽突然将绣春刀横在胸前，"你看海图！"
铜钥匙渗出的血珠竟在海图上自动游走，拼出个简陋的台湾轮廓。钥匙孔中射出的红光指向鸡笼港位置，那里正缓缓浮现"文庙祭器"西个血字。沈砚猛然想起铜钥匙最后的密文——七星潭沉没的祭器，或许就是破局关键。
"转舵！向东北突围！"沈砚扯下玉佩砸在罗盘上。青玉在"艮"位碎成八瓣，奇异的是暴雨突然在此处出现短暂空隙。林阿凤的义子立刻会意，指挥水手升起特制的赤色纵帆——这是兰芳海盗与葡萄牙人交易时用的识别信号。
萨摩藩的舰队果然迟疑了。趁此间隙，"潜蛟"号如离弦之箭冲向东北方。沈砚回头望去，只见韩千户的船队己与施琅舰队绞杀在一起，而台湾来的监军战舰竟开始炮击混战中的双方。
"保存《武备志》！"老吴突然将丝绢塞进沈砚怀中，自己却转身冲向船尾。这个曾经的锦衣卫小旗官撕开衣衫，露出满身伤疤组成的《出师表》全文。当第一支清军火箭射穿他的胸膛时，他竟大笑着跃入敌船。
铜钥匙在此时发出清越龙吟。沈砚低头看去，钥匙表面的"朱郑"复合字正在龟裂，露出底下鎏金的"炎"字——这是当年郑成功受封延平郡王时，隆武帝亲赐的密印！
"撤！"沈砚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他最后看了眼浴血奋战的韩千户，独臂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用短刺在甲板上刻了个"卍"字符号——这是锦衣卫最高级的"断后"暗记。
当"潜蛟"号冲出战场时，暴雨突然停歇。沈砚站在船尾，看见海天交界处升起十二盏孔明灯，每盏灯下都悬着本燃烧的《论语》。这是士子们最后的抗争——以经书为火把，照亮归途。
铜钥匙突然"咔嗒"一声裂成两半。沈砚在碎片中摸到张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用针尖刻着幅微缩海图：台湾东北角，七星潭水下三丈，标注着"洪武礼器"西字。
"去台湾。"沈砚将金箔按在《武备志》封底，两种材质接触时竟发出钟磬般的清响，"那里有比火炮更重要的东西。"
陈泽默默收刀入鞘。在他染血的刀鞘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小字："甲申遗民，不葬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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