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铸造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沈砚站在小岛东侧的礁石上，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郑家水师的战船正在集结，黑压压的帆影遮蔽了半边海平线。
"沈哥，闭锁机构改好了。"阿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个铜制部件，上面还带着新鲜的锉痕，"陈叔说按你的法子加了个弹簧片，试射二十发都没卡壳。"
沈砚接过部件，指尖抚过光滑的金属表面。这小小的改进能使火炮射速提高三成，但他心里清楚，面对清军的数量优势，这点技术改良远远不够。
"你留下。"沈砚将部件还给阿鲁，"铸造场需要懂行的人盯着。"
阿鲁的独眼闪过一丝不安："可北伐..."
"北伐需要火炮更甚于需要我。"沈砚望向海面，一艘快船正破浪而来，"记住，每门炮的膛线都要用新制的量规检查。"
快船靠岸时激起一片浪花。柳隐从船舷轻盈跃下，腰间新配的短铳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她身后跟着两名郑家亲兵，押着那个被称为"水鬼"的俘虏。
"查过了。"柳隐凑到沈砚耳边低语，"他右边第三颗牙是空的，里面藏了毒囊。"
沈砚微微颔首。这印证了他的猜测——此人绝非普通细作，而是粘杆处的死士。他故意提高声音："这位兄弟既愿带路，自当以礼相待。给他松绑。"
亲兵面露难色，柳隐己经抽出匕首割断绳索。"水鬼"活动着手腕，黑玉手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沈砚脸上："沈先生不怕我半路动手？"
"你要杀我，昨夜在工坊就能得手。"沈砚从怀中取出周梧的首级，故意让"水鬼"看清耳后的刺青，"洪承畴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你说呢？"
"水鬼"脸色微变，随即咧嘴一笑，露出那颗空心的牙齿："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阿鲁突然拽了拽沈砚的衣袖。顺着他的视线，沈砚看到陈铁手带着十几名工匠走来。这些满脸烟灰的汉子默默站成两排，最前面的老者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布长衫。
"按闽南规矩，出征要穿新衣。"陈铁手的独臂不太灵便地展开长衫，内衬上密密麻麻绣着符文，"老婆子们连夜赶的，针脚粗了些。"
沈砚接过长衫，指尖触到内衬里硬物。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是个扁平的金属片。柳隐适时上前帮他披上外衣，借机低语："是钥匙。"
"多谢诸位。"沈砚郑重作揖。这些工匠大多是被清军屠戮的沿海百姓，他们眼中跳动的不仅是炉火的倒影，更是刻骨的仇恨。
海螺号声突然响起，三艘大福船缓缓驶近。郑茶姑站在首船甲板上，琉璃珠串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她身后，水手们正在升起一面赤红大旗，旗上金线绣的"郑"字熠熠生辉。
"该走了。"柳隐轻声道。阿鲁突然单膝跪地，将一枚铜符塞进沈砚手中："颜家旧部的信物，沿江各码头都认这个。"
沈砚扶起阿鲁，发现独眼青年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三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领头的正是曾在工坊学算学的林小二。
"先生！"少年们齐齐跪下，捧上一本手订册子。沈砚翻开，里面工整记录着他平日讲授的火药配比、弹道计算等知识，每页边角都画着精巧的示意图。
林小二抬头时眼眶发红："先生教的我们都记下了，等您回来考校。"
沈砚喉咙发紧。这些少年本该在学堂诵读诗书，如今却要跟着他钻研杀人利器。他解下腰间玉佩塞给少年："若...若我回不来，去找陈师傅学铸炮。"
郑茶姑的船己经放下舷梯。"水鬼"率先登船，两名亲兵紧随其后。沈砚最后望了一眼小岛，铸造场的黑烟在海天之间拉出一道斜线，像柄出鞘的利剑。
登船时，柳隐突然拽住他："锦囊里还有东西。"她悄悄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洪字号己得燧发枪图，小心江上红船"。
沈砚心头一凛。他改良的燧发枪图纸只给过阿鲁和陈铁手，洪承畴的细作竟能弄到手？甲板突然震动，大福船开始转向。他借机将丝绢揉碎撒入海中，却见郑茶姑正倚在桅杆边，琉璃珠串不知何时少了一颗。
"东北风起了。"郑茶姑似笑非笑，"正好送你们去崇明。"
主帆哗啦啦展开，海风顿时灌满衣袖。沈砚握紧藏在袖中的金属片，上面凹凸的纹路依稀是个炮膛剖面图。这绝非普通钥匙，而是某个秘密军械库的通行证。
柳隐忽然指向远方。晨雾散尽的海面上，数十艘战船正列队航行，最前方的宝船甲板上，郑成功的身影挺拔如松。船队驶过之处，海浪被犁出深深的沟壑，仿佛历史正在这片海域划下不可逆转的轨迹。
"北伐..."沈砚喃喃自语。他知道，此去凶险万分，但更清楚这是改变南明命运的最后机会。海风越来越急，吹散了郑茶姑若有若无的叹息："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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