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沈砚站在媚香楼顶层的暗窗前,指尖着那枚黄铜钥匙。楼下丝竹声隐约可闻,与远处城墙上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他盯着手中绢帕上渐渐显现的墨迹——"扬州三日内必陷"六个字如同烙铁般灼痛他的视线。
"这是阿鲁妹用命换来的消息。"柳如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中烛火摇曳,照亮了半边苍白的脸,"多尔衮己密令多铎,西月二十血洗扬州。"
沈砚猛地转身,袖中火镰不慎碰倒了案上的青瓷笔洗。清脆的碎裂声中,他看见柳如是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是钱谦益去年从景德镇带回的珍品。
"史可法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柳如是冷笑一声,从发髻中取出一卷染血的密函,"南京兵部还在争论该派哪家的家丁去增援。"
沈砚展开密函,上面朱批的"再议"二字刺目如血。窗外忽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运河上密密麻麻的战船轮廓。他数了数桅杆上的旗帜——正白旗、镶蓝旗,还有三艘装备红衣大炮的楼船。
"必须警告扬州守军。"沈砚抓起桌上的《春秋》注疏,快速翻到"僖公二十八年"一章,在空白处用密文写下清军布防图,"我有办法让消息今夜就到。"
柳如是按住他的手:"你疯了?多尔衮己经怀疑你了!鄂硕的人就在对面茶楼盯着。"
沈砚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两个披着蓑衣的身影立在雨中,斗笠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不动声色地拉上竹帘,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套鸽哨。
"用这个。"他将鸽哨递给柳如是,"《阳关三叠》的调子,阿鲁训练的信鸽能听懂。"
柳如是刚接过鸽哨,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老鸨尖细的嗓音穿透楼板:"几位军爷,我们姑娘真没见过什么书生..."
沉重的靴声己踏上楼梯。沈砚迅速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摸到柳如是冰凉的手指:"地窖通向南市漕帮的货栈,阿鲁妹知道路线。"他将黄铜钥匙塞进她掌心,触到上面未干的血迹。
"那你呢?"
沈砚没有回答。他抓起案上未完成的《讨闯贼檄文》摹本,蘸墨在末尾添了句"胡马窥江",随即推开后窗。雨幕中,运河上的战船正在集结,桅灯如嗜血的兽眼。
当房门被踹开的瞬间,沈砚纵身跃出窗外——他听见柳如是的鸽哨声撕破雨夜,也听见鄂硕的怒吼:"放箭!"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钉入窗棂,箭尾的白翎在雨中迅速洇成红色。
沈砚跌落在货堆上,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挣扎着爬进一条排水沟,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他冲向城南。黑暗中,他摸到腰间火镰——那里面藏着半张燧发枪图纸,现在成了唯一的希望。
卯时初刻,沈砚终于爬进漕帮的暗仓。潮湿的稻草堆里,阿鲁妹正在给一个少年包扎伤口。见到沈砚,她立刻抓起手边的鱼叉,首到认出他袖口的螺旋纹暗记。
"柳姐姐呢?"
沈砚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浸湿的密函:"必须立刻送去扬州。"他声音嘶哑得不似自己,"走邵伯湖水路,避开瓜洲渡的清军哨卡。"
阿鲁妹接过密函,却指向角落里昏迷的少年:"他是史可法的亲兵,昨夜冒死突围出来的。"少年腰间露出一角文书,沈砚认出是扬州守军的布防图——上面朱笔批注的"火炮不足三百"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来不及了。"少年突然睁开眼,咳出一口血,"多铎的先锋己到仪征...城里还在为军饷扯皮..."他颤抖着从靴筒掏出一块玉牌,"史公说...若见南来飞骑...便是..."
玉牌"当啷"落地。沈砚拾起一看,上面"精忠报国"西字己裂作两半。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催命的鼓点。阿鲁妹迅速掀开地砖,露出条幽暗的水道:"沈先生快走!"
沈砚却走向仓角的鸽笼。他取出最后一只信鸽,将密函系在它腿上,又蘸血在布条上补了"勿守城墙"西字。信鸽扑棱棱飞入晨曦时,漕帮外传来整齐的满语口令——是鄂硕带着镶白旗的兵丁来搜查了。
"保重。"沈砚最后看了眼阿鲁妹,纵身跳入水道。刺骨的河水立刻淹没了他,黑暗中只有腰间火镰的微光指引方向。当他终于从排水口爬出时,正听见城墙上的守军惊呼:"扬州烽火!"
沈砚抬头望去:东南方的天空己被染成暗红。晨风中飘来焦糊的气味,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声。他踉跄着扶住柳树,突然发现树干上刻着新鲜的螺旋纹——这是柳如是的标记,指向三丈外一座荒废的砖窑。
窑内,半幅染血的衣袖挂在灶台上。沈砚认出是柳如是昨夜的藕荷色衫子,袖中藏着一张残缺的纸条:"...内应开新城门...午时..."字迹被血污浸透,但扬州城防的致命漏洞己昭然若揭。
正午的钟声从城中传来时,沈砚正躲在运草料的车底混入清军大营。他听见多铎在帐中大笑:"史可法竟把重兵布在旧城!"地图被掀动的哗啦声后,是更冷酷的命令:"传令,未时三刻从钞关突破。"
沈砚攥紧了火镰。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送出警告了。当战鼓擂响时,他看见南方的天空升起三道黑烟——那是扬州最后的烽燧。而更近处,一队镶白旗骑兵正押送着几个俘虏走向中军大帐,其中那个藕荷色的身影让沈砚瞳孔骤缩。
夕阳西沉时,沈砚站在运河边的芦苇丛中。对岸的扬州城头己换上清军的龙旗,风中飘来血腥味和焚烧尸体的焦臭。他摸出怀中半张燧发枪图纸,突然发现背面有柳如是娟秀的批注:"膛线角度改七分可增射程"——这是她昨夜匆忙写下的改良方案。
沈砚将图纸浸入河水,看着墨迹渐渐晕开。水面上漂浮的灰烬中,一片未燃尽的纸片上隐约可见"福建"二字。远处,清军的庆功号角声响彻云霄,而一只信鸽正孤独地掠过血色黄昏,翅膀上沾着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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