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几夜的火车颠簸，像把人放在一个永不停歇的筛子上反复摇晃。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汗味、脚臭味、泡面味和婴儿的啼哭声，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腰背的旧伤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硌得隐隐作痛。但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向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南方城市——广州。
当列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喘着粗气停靠在广州站时，喧嚣和热浪瞬间扑面而来。人潮像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我涌向出站口。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刺耳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也冲击着我这个刚从闭塞乡村出来的神经。
我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被人流推搡着，茫然地站在出站口，像一粒被抛进大海的沙子，瞬间迷失了方向。巨大的站前广场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切都在高速运转，快得让人头晕目眩。这就是广州？这就是无数人趋之若鹜、梦想着发财的地方？
就在我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之时，一个熟悉又带着急切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小妹！小妹！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外围，姐姐周晓芳正踮着脚，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见到亲人的欣喜。
“姐！”我像抓住救命稻草，鼻子一酸，奋力挤出人群，朝她跑去。
跑到近前，姐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我，眼圈微红：“瘦了！也黑了！路上遭罪了吧？”她的声音依旧爽利，带着浓浓的乡音和关切。
这时，我才猛地注意到，她挥舞着的那只手臂——手腕处，竟缠着一圈厚厚的、刺眼的白色绷带！一首延伸到小臂！
“姐！你的手？！”我惊愕地抓住她缠着绷带的手腕，心猛地一沉。那绷带缠得结实，显然不是小伤。
姐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豪气地甩了甩那只受伤的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在乎。
“哎呀！没啥！不小心碰了一下！小意思！”她声音拔高，依旧是那副风风火火、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泼辣劲儿，“走走走！姐带你吃饭去！饿坏了吧？坐了几天火车，肚子里早没油水了！回去再说！”
她不由分说地接过我肩上的布包，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挎着，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则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拉着我汇入汹涌的人潮。
这是一家大排档楼上，面前是热气腾腾的干炒牛河和鲜虾云吞面。食物的香气勾动着饥肠辘辘的胃，但我却没什么胃口，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姐姐手腕上那圈碍眼的白色。
“姐，你的手……到底怎么了？姐夫呢？他怎么没来？”我忍不住再次追问，心里充满了不好的预感。姐姐虽然泼辣干练，但一向稳重，不是那种毛手毛脚会把自己弄伤的人。而且，姐夫张建军呢？他们夫妻感情一向不错，姐夫是个老实人，怎么会让姐姐一个人带着伤来接我？
姐姐夹了一大筷子牛河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仿佛在咀嚼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她咽下去，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这才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脸上那层刻意营造的豪爽淡去了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他啊？在厨房忙呗。”她顿了顿，眼神飘向大排档外川流不息的车灯，“小妹，姐现在……不住厂里宿舍了。”
她指了指远处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喏，看见没？那边就是我们厂区。前两年，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和你姐夫，从摆小摊开始，后来攒了点钱，胆子也大了点，就在厂区边上盘了个小铺面，开了个小饭店。”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但很快又沉了下去：“生意……还行吧。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活着就要向前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靠着我以前在厂里认识的人，还有你姐夫那点炒粉炒面的手艺，糊口是没问题，比在流水线上熬着强点。”
“可是啊，”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冰冷的讽刺，“这人啊，手里稍微宽裕点，心就野了。你姐夫，一个掂勺的厨子，炒粉炒面起家的，真当自己是大老板了？腰里别个破BB机，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居然敢……敢在外头勾勾搭搭，跟些不三不西的女人不清不楚！”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姐姐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你姐我是谁？能惯着他这毛病？打！打了几回了！上次闹得最凶，差点把店都砸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抬了抬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腕，仿佛在无声地展示那场“战争”的痕迹。
“那……这伤……”我心疼地看着她的手。
“这个？”姐姐晃了晃手腕，脸上又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但眼底的痛楚骗不了人，“推搡的时候，撞灶台角上了，骨头没事，就是筋扭了，得养一阵。没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都吸进去，再用力吐出来，声音重新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小妹，你别担心姐。姐想得开！离就离！在老家，离婚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可在这儿？离婚算个屁！大家忙着挣钱讨生活，谁有功夫管你家那点破事？真过不下去，一拍两散！儿子肯定会愿意跟我的！我周晓芳离了他张建军，照样能把饭店开下去！照样能把我儿子养大！”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像石头砸在地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坚韧和独立。这和我记忆中那个在张家沟受公婆气的二姐，判若两人。广州，这座巨大的熔炉，似乎把她淬炼得更加强硬了。
“上一次闹开了，他反而怂了。”姐姐撇撇嘴，带着一丝不屑，“可能也怕真离了，这饭店他一个人玩不转？也可能怕我把他那些破事捅得人尽皆知？反正现在老实多了，夹着尾巴做人呢！”
正说着，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头发有些油腻、脸上带着疲惫笑容的男人走了出来。是姐夫张建军。他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
“小妹，到了啊？路上辛苦了吧？”他笑着跟我打招呼，语气带着刻意的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姐姐缠着绷带的手，又迅速移开，笑容有些僵硬。
我看着他，看着他额角贴着的那块小小的、被头发勉强遮住一点的白色纱布，显然也是“战果”之一，看着他身上那股掩盖不住的油烟味和疲惫感，再想到他干的事，心里像堵了一块冰。我冷冷地看着他，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姐夫似乎有些尴尬，把菜放在桌上，搓了搓手：“那……你们姐妹俩聊，我……我下去看店了。”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下了楼。
姐姐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没说话。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我碗里：“快吃！别理他！尝尝姐店里的菜！”
我端起碗，机械地扒拉着米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圈刺眼的白色绷带上。姐姐的“豪气干云”和轻描淡写，掩盖不住她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伤痛。这个看似有了“自己事业”的家，内里也是千疮百孔。
广州的第一夜，就在这弥漫着油烟味、饭菜香、以及无声硝烟的狭小空间里开始了。窗外，是这座不夜城永不熄灭的灯火和喧嚣。窗内，是姐妹俩各自沉重的命运和未卜的前程。
李明国……他又在哪里？在这个巨大的、藏污纳垢又充满机会的城市里，他又在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姐姐的“复杂情况”，是否也和他有关？
疑问像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但此刻，看着姐姐强打精神的笑脸，感受着这异乡里唯一的血脉温暖，我知道，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为了安安，也为了盼盼。
(http://www.220book.com/book/RC4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