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出租屋蒙尘的窗户渗进来。我几乎一夜没合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红梅白天带来的消息:李明国,还有那个叫芳芳的女人,他们租了房子,芳芳怀了他的孩子。
二姐晓芳天不亮就起来了,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子狠劲:“小妹,别怕。姐找了几个人,都是厂里相熟、性子也泼辣的姐妹。咱今天就去会会那对狗男女!”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心里像揣了块冰,又沉又冷。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用力搓了搓脸颊,试图揉进去一点血色。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被辜负的、可怜的、需要讨说法的女人。
出门前,二姐再次叮嘱那几个同来的姐妹,嗓门不高,却字字清晰:“记住啊,到了那儿,听小妹的。咱是去说理,去要个交代,不是去打架!千万别动手!动手就理亏了,听见没?” 姐妹们纷纷点头,眼神里带着同仇敌忾的认真。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清晨略显空旷的厂区路上,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我的心跳得厉害,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擂动。到了李明国所在的服装厂门口,正是上早班的时候,人流开始密集起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张望的红梅。她看见我们,眼睛一亮,快步小跑过来,凑到我耳边,声音又急又快:“小妹!他们没在厂里!那个芳芳,听说怀了身子就不干了,李明国给她租了个小窝,就在厂门口右边拐进去那条死胡同最里面!门口挂了块蓝布帘子那个!”
“谢谢红梅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翻涌的恶心。目标明确了。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情绪,猛地朝着厂门口涌出的人流冲了过去,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了早晨的空气:“李明国!李明国你给我出来!你个没良心的陈世美!你出来啊!” 眼泪说来就来,不是我多会演,是那积压的屈辱、愤怒、对安安的思念和对未来的绝望,此刻找到了一个汹涌的出口。
我的哭喊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上班的工人们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张望,窃窃私语起来。二姐和姐妹们立刻围拢在我身边,形成一种无形的支持,也挡住了可能拥挤过来的人流。
“李明国!你躲什么躲?你有脸找野女人生孩子,没脸见你老婆孩子吗?我苦哈哈在家给你带孩子,伺候你老娘,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一边哭喊,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讶或鄙夷或麻木的脸。我知道他肯定在某个角落看着,像阴沟里的老鼠。果然,透过攒动的人头缝隙,我瞥见李明国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在车间门口一闪,迅速缩了回去,躲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够了。我知道他不会主动出来见我。我的目的达到了——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李明国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账东西。
“他不出来!他躲起来了!他心虚!” 我带着哭腔,转向二姐和姐妹们,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悲愤,“走!我们去找那个狐狸精!我倒要问问她,知不知道她睡的男人有老婆孩子!”
“走!找她去!” 二姐适时地呼应,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姐妹们也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我们一行人,像一股裹挟着怒火的洪流,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调转方向,朝着红梅指的那条巷道涌去。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有些人甚至跟在了后面,想看个究竟。狭窄的巷道,地面湿漉漉的,弥漫着一股垃圾和霉味混合的难闻气息。越往里走越昏暗,空气也越发滞闷。果然,在巷子最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紧闭着,门口挂着半块褪色的蓝布帘子。
二姐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砰砰砰”拍响了门板,力道大得门框都在震动:“开门!里面的人出来!李明国!芳芳!开门!”
里面起初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怯怯又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开门!我们是李明国老婆家的人!找你说道说道!” 二姐的声音像炸雷。
门内一阵慌乱的低语,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年轻但有些浮肿的脸,头发散乱,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正是芳芳。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旧睡衣,肚子己经微微隆起。
看到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尤其是中间泪痕满面、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她的我,芳芳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关门。二姐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门板,姐妹们立刻拥了上去,没有推搡,但形成的压迫感让芳芳无法关门,只能惊恐地退后几步。
邻居们被这阵仗惊动了,纷纷打开门探出头来,作者“沐心集”推荐阅读《活着就要向前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抱着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议论声嗡嗡作响,填满了狭窄的巷道。
我拨开挡在前面的姐妹,径首走到芳芳面前,距离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廉价的香皂味,能看到她睡衣领口松垮的线头。芳芳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你就是芳芳?” 我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李明国呢?让他滚出来!”
“他…他上工去了…” 芳芳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颤抖。
“上工?哼!” 我冷笑一声,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这次是真的心酸,混杂着荒诞的悲凉,“他倒是有心思上工!他告诉你他有老婆吗?告诉你他在老家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女儿吗?告诉你他为了生儿子,把第一个女儿送人了吗?告诉你他为了外面的女人,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吗?”
我一句接一句地质问,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芳芳脸上,也砸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心上。芳芳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邻居们的议论声更大了,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芳芳。
“他骗我说出去打工挣钱,结果呢?钱没挣回来,人也没了踪影!让我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伺候他那刻薄的娘!他倒好,在这里跟你风流快活,连孩子都有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身体微微发抖。过去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对李明国凉薄的绝望,还有眼前这个女人隆起的腹部带来的刺痛——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完全无法抑制。我本来只想做戏,只想用眼泪博取同情,逼他们现身谈判。可看到芳芳护着肚子的动作,想到当年自己也曾这样期待又恐惧地等待一个孩子降生,而李明国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如此轻易地抛弃了我们母女…这巨大的讽刺和锥心的痛楚,让我的悲伤瞬间变得无比真实,眼泪簌簌滚落,砸在巷道潮湿肮脏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推搡声。
“让开!都让开!”
李明国气喘吁吁地挤开围观的人群,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了进来。他显然是从厂里跑回来的,头发凌乱,工作服敞开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怒、难堪和急于护短的狰狞。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芳芳,还有站在芳芳面前、泪流满面、悲愤欲绝的我。
“周小妹!你想干什么?!” 李明国怒吼一声,像一颗炮弹般冲到我面前,但他并没有冲向我,而是猛地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幸好被身后的二姐及时扶住。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芳芳死死地挡在了自己身后,用他那并不宽阔的后背,隔绝了我投向芳芳的所有目光。
他转过头,那双曾经对我流露过短暂温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厌烦。他瞪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没有半分对过往情分的眷恋,甚至没有对一个为他生儿育女、千里寻夫的女人的半点怜惜。只有冷漠,彻骨的冷漠,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深潭,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他把我,连同我身后代表的一切,那个在老家被他抛弃的家、他送走的女儿、他消失的责任,都视为麻烦,视为对他“新生活”的威胁。
“周小妹,我警告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芳芳!她怀着孩子呢!你要是敢伤着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他冲着我的咆哮,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凶狠。他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紧张和关切,都倾注在了身后那个瑟瑟发抖、怀着他“儿子”的女人身上。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他推得差点摔倒的我,更没有问一句我们的女儿盼盼好不好。
看着他焦急地护着芳芳的样子,看着他对我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冰冷,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这个男人曾给过我的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彻底灰飞烟灭。心脏只留下一种空荡荡的剧痛。过去的种种,那些短暂的甜蜜,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些关于未来的许诺…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只有我当了真的、无比愚蠢的笑话。
我止住了哭声,身体不再发抖。眼泪还在流,但脸上的神情却一点点冷硬下来。我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有些粗鲁。然后,我抬起头,迎上李明国那双充满戒备和冷漠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李明国,看清楚你护着的人。也看清楚你面前的人。今天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咱们把话说明白。”
巷道里,只剩下我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以及周围人群屏息凝神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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