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何喜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就是石开花被打场景。
胸口像堵块沉甸甸的石头，金巧、于秀莲、石开花、苏巧枝、水苗（石柱娘）.....这些女人的命，怎就这般苦？
未出阁时，因是女儿身，在家中连兄弟的衣角都比不上。
嫁了人，又成了婆家最底层的牛马，即便亲生儿子调皮捣蛋，也只能咬着牙忍，连抬手教训一下的胆子都没有。
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在九里村，她们起早贪黑地干活，田间插秧、织布纺纱，挣的银钱不比男人少半分。
明明双手磨出的茧子比谁都厚，撑起的家业比谁都夯实，为何还是被人踩在脚下，连半分尊重都换不来？
就因为她们是女人么？
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何喜宝翻身坐起，点燃油灯赤着脚走到书桌前。抽出张纸重新写上青山规划内容。
翌日，何喜宝顶着俩黑眼圈，呆愣愣看着石开花，眼神游离。
“喜宝，我要干什么？”
何喜宝回神哦了一声，带着她去仓房，仓房桌子上有三个小石磨，石磨旁放着磨好的蓝靛。
何喜宝指着那盆蓝靛道，“用纱布将它们过滤一遍，过滤残渣用石磨碾碎，要磨细些。”
石开花应声，坐在到桌前就开始干活。
院外车轮滚动，不多时院门被敲响。
正在院里磨染草的研清，将驴固定后去开门。
“你找谁？”
叶夫人打量眼前少年，清风朗月眉目如画，年龄不大周身气质斐然，怎么看都不像村里能养出来的。
她笑道，“何喜宝在么？我找她。”
研清将门合上半扇，转头恰巧看见何喜宝从仓库出来，“小姐有人找。”
何喜宝抬眼望去，神情错愕，“叶夫人你怎么来了。”
叶夫人跨过门槛，扶住何喜宝笑道，“天冷路滑你莫要走太快。”
她胳膊有力步伐稳健，竟让何喜宝升起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叶夫人如在自家般将何喜宝扶进堂屋。
屋内暖炉连接墙边土炕，炕宽度正好是一个炕桌距离，桌上放着没看完的书籍，叶夫人将她扶坐暖炕上。
提起炉上铜壶替她倒水，见壶中是茶叶水，又将倒好的水开门泼了出去，何喜宝被她一连串操作弄得一愣一愣。
“叶夫人此次来是？”
叶夫人脱下大氅坐在炕桌另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她肚子，笑得眼角堆起细纹。
“县城憋闷得慌，想置处庄子住。挑来选去，还是九里村合心意，尤其你这位置，背靠青山，夏季还能上山打猎，甚合我心意。”
说着又看向何喜宝肚子。
何喜宝心咯噔一下，她刚怀孕叶夫人就搬过来建房，难道是巧合？她侧身用桌子挡住肚子。
笑着说，“前日听里正说，县里来了个大户，原来是叶夫人。”
叶夫人瞪她一眼，“啥叶夫人，叫姨母，”她想让何喜宝叫娘，奈何儿子不争气，只得选个最亲的称呼。
何喜宝心下打鼓，她怀了叶绡朗孩子，本打算再见面和他说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过各的。
现下成了左右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可如何是好。
叶夫人见何喜宝眼神游离，又偷偷看向她肚子，衣服穿得有些厚看不出起伏，但想到那里有她孙子孙女，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叶夫人拉着何喜宝手，“我提前过来看地皮，等开春才能建房，到时不免麻烦你，”她示意丫鬟将礼物拿上来。
阿胶，人参，燕窝，鹿胎膏，竟然还有雪蛤，成堆的礼物将炕桌摆得满满当当。
都是补气养血之物，谁会无缘无故送如此贵重之物，她再不懂就是傻子。
何喜宝怀孕没和任何人说，叶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叶夫人见何喜宝身边没人伺候，心中懊悔，“你自己住这么大院子安全么？我送几个丫鬟吧。”
何喜宝笑着拒绝，“也不算独居，年前染布屋里屋外都是人，年节也是在这过的。”
叶夫人追问，“那晚上呢？”
“晚上有研清和金巧，院门一锁外人根本进不来。”
叶夫人抿唇不赞成，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她拍着何喜宝的手，“我还是早些建房，皆时住在你隔壁，不怕有人找麻烦。”
何喜宝笑出声，“叶夫人，九里村夜不闭户，很安全。”
“刀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叶夫人说完瞪向何喜宝，“叫姨母，叫叶夫人显得生份。”
何喜宝见叶夫人说话真挚，眼神清亮不似旁人般弯弯绕绕，笑道，“姨母。”
“哎，这就对了，”叶夫人爽朗大笑，她长得英姿飒爽，笑声从胸腔发出，听得人心情畅快。
叶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提一句叶绡朗，也没问何喜宝是否怀孕，聊得都是房屋建设，生活憧憬。
巳时三刻，叶夫人起身告辞。
送走叶夫人后，何喜宝刚转身，便见石开花倚在仓房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这边。
见她走近，石开花才首起身子，拍了拍衣角不存在的灰尘，“喜宝，蓝靛粉己经磨好了。”
何喜宝瞥向仓内，过滤蓝靛的纱布丢在一旁，盆里蓝靛粉面平整无压痕，“石嫂子辛苦了。”
何喜宝从袖中掏出十文钱，放到石开花手中。
石开花捏着钱，笑容僵在脸上，今天活格外轻松，为了多结些钱，她特意窝在仓房半个时辰才出来。
“喜宝，这蓝靛过滤起来呛嗓子，磨粉更是费工夫，十文钱是不是.....”
何喜宝垂眸看见她袖口蓝色痕迹，话到嘴边又咽下，喉间涌起一声叹息，半晌才缓缓开口。
“石嫂子，这批蓝靛原本就是磨好的，” 何喜宝目光平静如水，看得石开花脸色涨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干笑两声。
“那，那我先走了，往后有活计，您尽管叫我！” 说罢攥着钱匆匆转身。
她心里懊恼不该提钱的事情，让何喜宝掘了面子，她拿出三个铜板塞进衣服暗兜里。
今年过年回娘家，弟弟添丁，她娘话里话外让她表示下，说当姑姑的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更何况她在何家干活，不愁来钱道。
石开花也这么认为，但李瘸子记恨她成亲没嫁妆，不允许她往娘家送东西，她只得偷偷存钱。
幸好何喜宝从不提给谁开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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