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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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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阳光房彻底变了模样。巨大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迎接着午后的暖阳,将整个空间镀上一层浅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矿物粉尘和新鲜亚麻画布混合的独特气息,取代了别墅里惯有的冷冽秩序感。徐窈的“领地”生机勃勃:画架上夹着未完成的风景,颜料管在木质托盘里挤得满满当当,形状各异的矿石标本在窗台边沿排开,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几幅完成的素描随意地钉在软木板上。这里像一个被阳光和色彩浸泡的孤岛,与傅氏帝国精密冰冷的基调格格不入。

徐窈正站在最大的画架前。画布上是大片大片铺陈开的冷色调灰蓝,中央却突兀地燃着一小簇暖橘色的光点,像寒夜尽头一盏孤独的灯。她穿着沾了点点颜料的旧棉布围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画笔在她手中稳健地移动,蘸取一点浓稠的钛白,在灰蓝的背景上勾画出灯塔塔身被风侵蚀的粗糙肌理。她的神情是傅沉晏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松弛,眉头微蹙,嘴唇无意识地轻抿,整个人沉浸在创作的微光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傅沉晏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他并非刻意寻来,只是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回主卧的途中,被三楼这扇虚掩的门后逸出的、与整栋别墅迥异的气息所牵引。他推开门,脚步无声地踏在木地板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勾勒出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她周围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颜料的味道浓烈而原始,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她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到来,笔尖在画布上涂抹、刮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份沉浸其中的专注,那份在颜料与画布间肆意流淌的生命力,像一束骤然投入暗室的强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傅沉晏的眼底。

这与他认知中的“徐窈”截然不同。宴会上那个温顺得体的“傅太太”,早餐时那个沉默疏离的契约对象,甚至昨夜黑暗中那个因他靠近而瞬间僵硬的女子……此刻都在这片混乱而鲜活的色彩里模糊了轮廓。眼前的她,像剥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最本真、也最陌生的核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她的肩头,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灰蓝的冷寂与那盏橘灯微弱却执着的暖意形成强烈的冲撞。灯塔孤独地矗立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寒夜边缘,被风浪侵蚀的塔身诉说着坚韧,而那点灯火,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指向光明的力量。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不是探究,不是评估,更像是一种……被无声击中的触动。这幅画里,藏着什么?是她前世挣扎的隐喻?还是对此刻“新生”的某种不安的期许?

傅沉晏的目光从画布移回徐窈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微微歪着头,审视着刚画上去的笔触,无意识地用沾了点群青的指尖蹭了一下脸颊,留下一道淡蓝的痕迹。这个带着孩子气的小动作,与她画中那坚韧的灯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又格外真实的魅力。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个闯入者,沉默地观看着这片不属于他世界的风景。空气里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她轻浅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徐窈似乎终于对某处细节满意了,轻轻舒了口气,放下了画笔。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随意地扫过门口——

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傅沉晏?!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看到了什么?无数个问题瞬间冲进脑海,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那份沉浸创作时的松弛和真实感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面对他时的紧绷和下意识的防备。她几乎是立刻挺首了背脊,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沾着颜料的指尖藏到了身后,脸上努力想维持平静,却掩不住眼中的慌乱和被窥破秘密般的窘迫。

“傅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画室的宁静。

傅沉晏的视线从她瞬间染上红晕的脸颊,移到她身后藏起的手指,最后落回她强作镇定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清晰的慌乱和试图重建的疏离壁垒,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刚才那个在阳光和色彩中发光的、真实的徐窈,仿佛只是他瞬间的幻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平静无波。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目光最后在她画布上那盏小小的橘灯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那一眼,深沉得让人无法解读。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评价她的画,没有询问她脸上的颜料,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下达任何指令。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接着,便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退出了画室,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冰冷的世界,也隔绝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

徐窈僵在原地,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脸颊上被颜料蹭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目光扫过时的微热感。他看到了……他到底看到了多少?那沉默的注视和最后投向画布的一眼,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轻视?是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她走到画架前,看着画布上那盏孤零零的橘灯,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粗糙的颜料表面。那点温暖的光芒,在灰蓝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固执。

【环境威胁解除。目标人物(傅沉晏)停留时间:7分32秒。行为模式分析:观察(深度),无威胁性动作。情绪波动:存在短暂峰值(类型:未知)。】系统的提示音平稳响起,却无法解读那“未知”的峰值究竟是什么。

徐窈的心绪难以平静。他那沉默的闯入和离开,像一阵无形的风,在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属于自我的画室孤岛上,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涟漪。她抬手,用干净的指背蹭掉脸颊上那点淡蓝的颜料痕迹,动作有些用力。

下午,当徐窈再次走进画室时,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画架旁,原本只有一把普通的木质椅子。而现在,多了一把椅子。

那是一把造型极其简洁、线条却无比流畅的椅子。深灰色的金属骨架支撑着符合人体曲线的深色皮革坐垫和靠背,每一个弧度都透着精密的计算感。椅背上没有任何Logo,但那种低调到极致却无法忽视的顶级质感,无声地彰显着它的来历和价格。它就那样静静地放在她惯用的位置旁边,像一个沉默的、不容拒绝的守护者。

徐窈怔怔地看着这把椅子。阳光透过窗户,在光滑的皮革上投下一小块明亮的光斑。她慢慢走过去,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金属扶手,触感坚实而冷硬。

是傅沉晏。

只有他。

没有留言,没有解释。就像他清晨在餐桌上多放一个可颂,就像他昨夜在黑暗中干脆利落地转身背对她。他用最首接、最霸道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关照。

徐窈缓缓坐进这把新椅子。皮革的触感柔软而富有支撑力,完美地承托着她的腰背,比她之前那把硬木椅子舒服了不知多少倍。她看着画布上那盏小小的橘灯,又看看身旁这把沉默却带着强烈存在感的椅子。心湖里,那被他闯入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一圈圈地扩大开来,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暖意和更深的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么?

阳光房里,颜料的气息依旧浓郁。那盏画中的橘灯在灰蓝的背景里散发着微弱而执着的暖光。而一把冰冷的、昂贵的椅子,正以一种无声的、霸道的方式,悄然融入了这片属于徐窈的、色彩斑斓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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