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回访的日子临近，那份文件像块石头压在徐窈心头。系统灌输的知识和礼仪模板，像一层薄薄的铠甲，勉强包裹着她内在的惶恐。白天，她强迫自己翻阅“萤火”项目的资料，了解那些需要回访的贫困学生和学校，试图从中汲取一点面对人群的勇气。晚上，那本《寂静的刻度》成了她唯一的慰藉，那些安静的诗句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个世界的喧嚣和傅沉晏带来的巨大压力。
但睡眠，却成了另一个战场。
夜很深。徐窈蜷缩在柔软却冰冷的大床上，意识沉沉坠入一片粘稠的黑暗。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有一种蚀骨的孤单感，像冰冷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沉重得无法呼吸。她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
绝望的窒息感中，一点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梦境闪回）
光晕散开，映出一个狭窄、堆满杂物的角落——那是奶奶家后院的旧仓库。空气里有灰尘和陈年木头的味道。小小的徐窈，扎着辫子，长相普通面容质朴，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旧布，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的毛团。
是一只巴掌大的小橘猫。
它瘦骨嶙峋，后腿似乎受了伤，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和疼痛，发出细若游丝的呜咽。徐窈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在放学路上，从一群淘气男孩的石头下救出来的。她把它藏在书包里带回了家，不敢让妈妈和姐姐知道。
“别怕哦…我把你带回去...” 小徐窈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天生的温吞，却有着无比的耐心和温柔。她把自己偷偷省下来的半盒牛奶，一点一点喂到小猫嘴边。小猫起初抗拒，但或许是感受到了女孩身上毫无威胁的善意，渐渐放松下来，伸出的小舌头，小口小口地舔舐着。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刺眼的光线涌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狂舞。门口站着一个比徐窈高半个头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蕾丝裙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得意——是她的姐姐，徐娇。
“哈！我就知道你这小废物又在搞这些脏东西！”徐娇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仓库的宁静。她几步冲过来，一把推开挡在猫前面的徐窈。
小徐窈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手肘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自己，惊恐地看着姐姐。
“姐，它受伤了，很可怜……”她小声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可怜？”徐娇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猫，眼神里满是嫌恶，“这种野猫又脏又臭，还可能有病！妈最讨厌这些了！”她说着，竟然抬起了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
“不要！”小徐窈尖叫着扑过去想护住小猫。
但迟了。
徐娇的脚重重地踩在了小猫那条受伤的后腿上。
“喵——！！！”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小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小小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住手！你住手啊！”小徐窈哭喊着去推徐娇的腿，却被对方狠狠甩开。
徐娇似乎很满意小猫的痛苦挣扎，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笑容：“看吧，废物养废物！你们就该在一起发烂发臭！”她欣赏了几秒小猫的惨状，才嫌恶地收回脚，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留下仓库门大敞着。
小徐窈浑身冰冷，颤抖着爬到小猫身边。它己经不动了，小小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只有胸脯还在微弱地起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里面盛满了痛苦和渐渐熄灭的光。
“对不起…对不起…”小徐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徒劳地想把小猫抱起来，想温暖它，却只摸到一片冰凉和逐渐僵硬的触感。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抱着小猫冰冷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仓库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只有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漂浮。
（梦境结束）
“呜…！” 徐窈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黑暗中，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那种刺骨的冰冷和无助。
眼泪无声地滑落，滚烫地淌过冰凉的脸颊。不是为现在这个陌生的身体，而是为了梦里的那个小小的、无力的自己，和那只无辜惨死的小猫。
孤单。深入骨髓的孤单。即使在那个有奶奶的家里，她也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像个影子。母亲刻薄的话语像针，姐姐徐娇的恶意像刀，父亲沉默的背影像一堵冰冷的墙。只有奶奶那间小小的厨房和慈爱的目光，是她唯一的避风港。那只捡来的小猫，是她灰暗童年里偷偷藏起来的一点光，一点温暖的念想。可那点光，也被徐娇轻易地、残忍地掐灭了。
她想起自己曾偷偷把小猫埋在院子角落的桃树下，用捡来的彩色石子给它堆了个小小的坟。她还在一个捡来的旧本子上，写了很多给小猫的话，画了很多它的样子。那个本子，后来也被徐娇翻出来，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嘲笑她“矫情”、“恶心”。
就是从那时起，她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更深地藏起来。变得更安静，更温吞，更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点。只有在文字里，在那些不被允许的课外书上，她才能找到一点喘息的空间，一点无声的共鸣。语文成了她唯一的骄傲，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东西。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窗棂的阴影。徐窈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指尖冰凉。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比奶奶家那个堆满杂物的仓库还要冰冷，还要空旷。她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身体微微颤抖。
她好想奶奶。想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想厨房里饭菜的香气，想她絮絮叨叨的叮咛。那个世界，那个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又承载着她唯一温暖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吗？
【滴——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请尽快平复。消极状态不利于后续任务执行。】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机械的警告意味。
徐窈的身体僵了一下。连悲伤，都是不被允许的吗？在这个只为傅沉晏而存在的世界里，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冰冷的任务和生存点数。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本《寂静的刻度》静静躺在月光里。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面，那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丝。
她轻轻翻开书，借着清冷的月光，找到了一首短诗：
“黑暗的池塘”
“沉着一颗星。”
“无人打捞，”
“它兀自亮着。”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几行字。兀自亮着……就像奶奶的爱，就像那只小猫短暂生命里给过她的温暖，就像她心里那点对文字的执着，在漫长的黑暗里，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眼泪不再流了，但那份沉重的孤单和悲伤，像一块湿冷的布，依旧紧紧裹着她的心。
天快亮了。她还要面对那个陌生的慈善回访，面对可能再次出现的傅沉晏，面对系统冷酷的生存游戏。
她将诗集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身体依旧冰冷，但眼神里，除了温吞的疲惫和残留的悲伤，也多了一丝被泪水洗过的、更加清晰的坚韧。
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奶奶曾给过她的温暖，为了那只无辜死去的小猫，为了她自己心里那点“兀自亮着”的光。
她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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