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深秋的午后,塞纳河左岸。
与右岸“永恒之光”珠宝展的璀璨喧嚣截然不同,左岸的玛黑区沉淀着时光打磨过的优雅与闲适。狭窄的石板街道旁,梧桐叶落,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古老的奥斯曼建筑米黄色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烘焙的可颂香气、旧书页的油墨味,以及咖啡馆飘出的醇厚咖啡香。
一栋不起眼的、爬满常青藤的百年老建筑底层,藏着一家名为“静水流深”的东方茶室。厚重的原木门推开,门楣上的黄铜风铃发出清越悠长的叮咚声,瞬间将门外的车马喧嚣隔绝。
室内空间不大,却别有洞天。光线被刻意调暗,营造出沉静的氛围。墙面是粗糙的米白色灰泥,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地面铺着深色的哑光瓷砖,中央摆放着一张线条极其简洁流畅的明式紫檀木茶桌。桌面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放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在从高处小窗斜射而入的光柱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沉香气息,若有似无的古琴曲如同溪水流淌,沁人心脾。
傅沉晏、徐窈和王珺三人围桌而坐。
王珺换下了展厅里那身利落的藏青色西装套裙,此刻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剪裁宽松的烟灰色亚麻长衫,同色系的阔腿裤。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骨。未施粉黛,只在腕间戴了一串油润的深棕色老山檀香木珠。这身装扮褪去了商界女强人的凌厉锋芒,却更衬出她骨子里的沉稳内敛,如同收敛了光芒的古玉,温润而厚重。她正专注地烫洗着青瓷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沉稳的韵律感。
傅沉晏坐在王珺对面,依旧是一件质地精良的墨黑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他肩线愈发冷硬。他微微放松了坐姿,靠在同样简洁的明式圈椅里,少了平日在商场上那股迫人的戾气,深邃的眼眸落在王珺行云流水的动作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只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掌控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沉睡的猛兽,蛰伏在松弛的表象之下。
徐窈则坐在傅沉晏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一件同样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中的留白。她的目光追随着王珺的动作,清澈的眼底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傅沉晏商业圈以外的“朋友”,还是王珺这样气场强大的女性。她下意识地微微蜷缩着身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针织衫柔软的袖口。
“尝尝这个,”王珺将第一泡清亮的茶汤分入三只青玉般的品茗杯中,声音平和,“朋友从武夷山老枞带来的‘不知春’,焙火轻,香气幽,正适合这个季节。”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傅沉晏和徐窈面前。
傅沉晏端起茶杯,凑近鼻尖轻嗅。清幽的兰花香混合着淡淡的焙火气息,沁人心脾。他抿了一口,茶汤温润,入口微涩,随即回甘绵长,确实涤荡了连日来的浮躁。“好茶。”他放下茶杯,言简意赅。
徐窈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起小巧的茶杯。温热的杯壁熨贴着微凉的指尖。她低头,轻轻嗅了一下,那股清雅的兰花香让她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丝。她小口啜饮,微涩的茶汤滑过舌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她微微弯起唇角,小声道:“很香。”
王珺看着徐窈小心翼翼又努力融入的样子,英气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她没有刻意与徐窈攀谈,只是自然地续上茶水,目光转向傅沉晏,语气带着老友间特有的熟稔和首率:“上次在伦敦,你截胡顾宁那单航运合同,手笔够狠。听说他气得砸了一套迈森瓷器?”
傅沉晏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他胃口太大,牙口却不够硬。” 他端起茶杯,语气平淡无波,“承宁在东南亚橡胶期货上布的局,尾巴也快露出来了。”
“哦?”王珺挑眉,也端起茶杯,动作优雅,“那个‘利空核弹’准备引爆了?” 她指的是傅沉晏伪造的合成橡胶技术报告。两人之间的对话毫无避讳徐窈的意思,那些足以在资本市场掀起惊涛骇浪的机密,在他们口中如同谈论天气般寻常。这是一种基于绝对信任和同等段位的默契。
“饵己撒下,只等他咬钩。”傅沉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笃定。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徐窈安静聆听的侧脸,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释意味,“顾宁这个人,行事太脏。东南亚那些空壳公司背后的劳工问题,触目惊心。”
王珺了然地点点头,眼神锐利:“资本没有温度,但人总得有底线。他越线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傅沉晏,眼神带着商界精英特有的犀利,“不过,傅总,你这次对‘甜屿’的闪电收购,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徐窈,“为了守护一份‘甜味’,首接砸钱筑墙?这可不像是追求效率最大化的傅氏作风。”
话题突然转到“甜屿”,徐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看向傅沉晏。她并不知道“甜屿”被收购的事。
傅沉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深邃的目光落在青瓷杯温润的釉面上。“效率最大化,有时也包括排除不可控的‘变量’。”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情绪,“‘甜屿’的稳定产出,是重要资产。” 他没有看徐窈,但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珺看着傅沉晏,又看看旁边因为“甜屿”被提及而显得有些无措的徐窈,英气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笑意。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端起茶壶,为徐窈续上温热的茶汤。
“徐小姐,”王珺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试试这第二泡?滋味又不同了。” 她将茶杯轻轻推到徐窈面前,动作自然而尊重,没有任何施压感。
徐窈连忙双手接过,小声道谢。温热的茶汤再次入口,果然滋味更醇厚,回甘也更明显。她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位强大、从容、又带着真诚善意的女性,心底那份紧张感悄然消散了许多。她鼓起勇气,轻声问:“王总……您好像对古董珠宝懂得很多?”
王珺爽朗一笑,那笑容驱散了茶室里的最后一丝沉静,带来一股明快的生气。“家学渊源罢了。我祖父是搞金石考古的,小时候跟着他在库房里泡着,耳濡目染。后来接手家里的生意,这些老物件反而成了减压的良药。” 她指了指自己腕间的老山檀木珠,“比起钻石的锋芒,我更喜欢玉石的温润内敛,像我们老祖宗的处世哲学。”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没有任何炫耀,只有一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
“玉石……温润内敛……”徐窈低声重复着,清澈的眼眸中若有所思。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傅沉晏曾送过她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但她从未佩戴过。那些冰冷的璀璨,总让她想起束缚和沉重。而此刻王珺腕间那串温润的木珠,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和。
“是啊,”王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温和,“珠宝也好,人生也罢,重要的不是外在的光芒有多耀眼,而是内里的质地是否坚韧,能否经得起岁月的打磨。”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傅沉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就像某些人,外面看着冷硬得像块玄铁,内里……”
傅沉晏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打断了王珺的话:“茶凉了。”
王珺也不恼,哈哈一笑,从随身的简约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用深蓝色锦缎包裹的小方盒,放在茶桌上,推向徐窈。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心意,徐小姐别嫌弃。” 王珺笑容爽朗真诚。
徐窈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看向傅沉晏。傅沉晏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徐窈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里面是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墨绿色的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对小巧的耳坠。
并非钻石宝石,而是用温润细腻的和田白玉籽料精雕而成。造型极其简洁,只是两枚圆润的、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玉珠,玉质细腻油润,白度接近羊脂,在丝绒的映衬下散发着柔和内敛的光泽。玉珠顶端用极细的18K金丝缠绕固定,设计简约到了极致,却透着一股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雅致。
“这是……”徐窈惊讶地看着这对耳坠,纯净无瑕的玉质触动了她的心弦。
“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王珺语气轻松,“早年收的一对籽料小珠,料子好,工也干净。我觉得这温润劲儿,挺衬徐小姐的气质。戴着玩吧。” 她的话语真诚自然,没有丝毫施舍或炫耀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份恰到好处的善意。
徐窈看着锦盒中那对温润如玉的小珠,又抬头看看王珺带着真诚笑意的眼睛。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她拿起一只耳坠,指尖触碰到玉珠温润细腻的表面,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谢谢……王总。” 徐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脸上却绽开一个干净而温暖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小花。这一次,笑容里少了怯懦,多了几分真实的感激和明亮。
傅沉晏的目光落在徐窈脸上那抹干净温暖的笑容上,又扫过锦盒中那对温润的玉珠耳坠。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那惯常的冰冷似乎被这满室的茶香、玉润和徐窈的笑容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己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王珺将傅沉晏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唇角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狡黠。她重新执壶,为三人的茶杯续上琥珀色的茶汤。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视线,也柔和了棱角。
茶香、玉润、棋局、硝烟……在这塞纳河左岸静谧的茶室中,在青瓷杯盏的方寸之间,无声地交织、沉淀。傅沉晏守护着他的“甜味”与棋盘,王珺把玩着她的古玉与商道,而徐窈,捧着那对温润的玉珠,如同捧着一颗悄然被点亮的、名为“自我”的微光。窗外,巴黎深秋的阳光穿过梧桐枝叶,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无声地流淌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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