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深处,“防腐整容B区”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毒胶。浓烈的混合气味——福尔马林的刺鼻、化学药剂的诡异甜腥、干燥石粉的奇异气息——层层叠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强光驱散了门后的黑暗,也照亮了这个比停尸房更令人心悸的隐秘工坊。
惨白的无影灯下,几张宽大的不锈钢操作台泛着冰冷的光。台面洁净得诡异,与周围斑驳的墙壁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角落里巨大的工业冰柜沉默矗立,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靠墙那排多层不锈钢置物架。架子上,无数擦拭得锃亮的玻璃罐整齐排列,罐内盛满粘稠、浑浊、闪烁着珍珠母贝光泽的油状液体。液体中浸泡着形态各异的骨骼:一段玉化过半的臂骨、半截带着温润关节的脊椎、一根一端森白一端己化为玉石质感的股骨…它们在浑浊的液体中悬浮,如同被封印在妖异琥珀中的史前残骸,散发出死寂而扭曲的“美”。
“谢工!看这个!”一名技术队员戴着防毒面具,声音闷闷的,指向一张操作台下方被撬开的铁皮柜。
柜内,几十个透明塑料标本盒码放整齐。每个盒子里都收藏着令人作呕的“珍宝”:被打磨光滑如玉石籽料的骨裂碎片、从骨缝深处剥离出的微小骨痂组织、甚至还有几片边缘带着撕裂痕的…古法金箔残片!它们被分门别类,贴着微缩标签,标注着来源的“藏品”编号与时间。柜子底层,一个更大的盒子敞开着,里面是厚厚一沓压制完好的深绿色槲寄生叶片!旁边玻璃皿里,盛放着几十粒形态特异的微小孢粉!
“收藏癖…变态的收藏癖!”周锐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喉头滚动,“他把受害者的伤…当成了勋章!”
谢凛的目光扫过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藏品”,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操作台边缘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工具架上。寒光闪闪的精细骨锯、锉刀、刮匙…如同外科手术器械般严谨。但最外侧,几件特殊工具攫住了他的目光。
一把尺寸很小的手工铁锤,锤头一面平整,另一面布满针尖般的微小凸起,深色硬木锤柄油光发亮。
一把细长、尖端锐利带微小倒钩的特制錾子。
几块颜色深沉的木炭块和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燧石——传统金匠用于退火延展金箔的工具!
谢凛拿起那柄微型锤,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锤头那细密的凸起,与他记忆中电子显微镜下金箔上残留的锻造纹理完美重合。“工具痕检!最高优先级!尤其是手柄握持区!皮屑、汗渍、油脂!操作台表面,分子级筛查!”他的命令如同冰锥凿击。
整个B区瞬间化为精密战场。身着防护服的技术员如同幽灵,静电吸附膜、激光测距仪、高倍放大镜无声运作。空气里只剩下仪器低鸣与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嚓。
谢凛走到那排浸泡着“半成品”的玻璃罐前。浑浊液体中,不同玉化阶段的骨骼在灯光下沉默。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那些温润或惨白的表面。突然,在其中一罐浸泡着一段玉化程度极高的筋骨标本上停住。靠近中段的骨缝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金色顽强地透射出来!
“镊子!高倍镜!”谢凛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紧张。
助手迅速递上。隔着厚厚的橡胶手套和玻璃罐壁,高倍放大镜清晰地捕捉到——在那条细微的骨缝深处,一点比针尖更小的璀璨金色!手法与受害者骨缝中的金箔标记,如出一辙!
“这个罐子!编号S-疑似!重点保护!微创提取金箔!”指令下达。
“谢工!”另一名技术员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手中拿着透明静电膜取样器,“在置物架第三层边缘,提取到几粒新鲜皮屑组织!还有两根长度约5厘米的头发!发根带毛囊!深棕色!自然卷曲!”
深棕色卷发!皮屑!
谢凛眼中寒光爆射!这是指向凶手生物特征最首接的物证!“立刻送DNA实验室!最高优先级!全国数据库交叉比对!”
希望的火苗骤然点亮。然而——
“谢工!指纹初步结果!”负责痕检的技术员声音带着挫败,指着屏幕,“操作台、工具手柄、柜门…所有可能接触面,都被强效溶剂彻底擦拭过!除了我们进入时留下的,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陌生指纹!凶手…极其谨慎!”
谢凛的心微微一沉,脸上却无波澜。“毛发和皮屑,他擦不掉!继续!重点查那些槲寄生叶片和孢粉!可能残留接触痕!”他走到存放叶片的大盒子前,戴上新手套,拿起一片叶子,对着无影灯仔细观察。叶脉、锯齿、背面粉绿色绒毛…目光最终停在叶柄背面一小块颜色略深的…污渍?不像泥土或汁液。
“这里。”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微量物证提取。可能是汗渍或…油渍。重点。”
取样针精准刺向那微小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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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区。
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与生命维持设备的规律“嘀…嘀…”声交织,编织着沉重的死寂。手术室门楣上,“手术中”的红灯依旧刺眼。
谢凛赶到时,正遇上主刀的张教授疲惫地走出手术室。老教授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将一张刚打印的血液化验单递给谢凛。
“命暂时抢回来了。那特制钉造成的贯穿伤极重,臂骨碎裂,主要血管神经撕裂。功能恢复…难。”张教授的声音沙哑,指着化验单上几个异常飙升的指标,“但更棘手的是这个!ALT、AST、CK…这些代表肌肉细胞溶解坏死的酶学指标,高得离谱!远超创伤本身!手术中,我们发现小唐伤口周围及沿神经血管束扩散的区域,肌肉组织正发生快速、异常的**溶解性坏死**!速度远超常规!创腔深处,还提取到微量…**深绿色植物纤维残留!”
深绿色植物纤维!溶解性坏死!
谢凛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心脏!槲寄生!神经毒素!凶手在那枚棺材钉上,淬了剧毒!
“是毒素!凶手特制的神经毒素!”谢凛的声音因冰冷的愤怒而发颤,“立刻!将植物纤维、坏死组织样本,最高优先级送毒理实验室!与槲寄生毒素进行同源性比对!快!”
命令被火速执行。谢凛站在ICU观察窗外,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败的小唐。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波形,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凶手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预估!这毒素的发作速度和破坏性,分明是为了瞬间摧毁目标!
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尖锐而急促的震动!特殊频率,代表最高优先级情报。
谢凛迅速退入角落,接通。
“谢工!重大关联!”情报分析员的声音带着震惊,“深度交叉关联安康宁及南山静园人员档案发现:赵明理之妻周敏,七年前死于‘意外火灾’!其遗体火化由南山静园承接,当时负责接收登记的…是**张薇!李秀梅的康复师!”
赵明理的妻子!火灾!张薇经手遗体?!
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谢凛全身!模糊的拼图开始疯狂连接!
“继续!”
“调阅当年火灾原始卷宗!”情报员语速飞快,“现场记录:周敏遗体在卧室被发现,严重炭化…法医报告备注:**因高温炭化封闭,盆腔内部情况不明**!”
盆腔!又是盆腔!不明!
谢凛的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周敏的遗体…盆腔里是否也曾被放置槲寄生?!那场“意外”火灾,是否是毁灭痕迹的手段?赵明理知道多少?张薇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谢工!”情报员的声音几乎变调,“交通监控AI高危预警!半小时前,张薇**驾驶白色轿车离开安康宁!方向:城西落霞公墓**!车速异常!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类似琴盒的黑色硬质箱子**!”
张薇!独自驾车!带不明箱子!去公墓!
“立刻锁定车辆位置!调取落霞公墓及周边所有监控!外勤组!最高警戒!目标张薇!她可能携带危险品或…新的受害者!她要么是下一个目标,要么在逃亡或准备行动!”谢凛对着通讯器低吼,字字如冰。
他猛地转身,目光穿透医院冰冷的空气,投向窗外沉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夜色。落霞公墓…是终点,还是另一个黑暗仪式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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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那间被化学药剂与死亡甜香包裹的阁楼。
昏黄的灯泡下,粘稠的药液在玻璃罐中只剩下零星气泡。浸泡其中的骸骨,己然彻底蜕变。森然的白骨消失无踪,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完美无瑕的玉质光泽!光线流淌其上,如同月光拂过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关节浑然一体,轮廓流畅清晰,低垂的头颅骨在眉骨转折处形成静谧的光影,宛如永恒的忏悔者。
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燃烧着癫狂的满足与朝圣般的虔诚。他戴着厚实的乳胶手套,动作轻柔如捧初生婴儿,小心翼翼地将这副完美玉骨从药液中捧出。玉骨表面光洁,不染滴液。
他走到被厚重黑绒布覆盖的陈列柜前,带着近乎神圣的庄重掀开绒布。柜中,西具姿态相同的玉骨“藏品”在昏黄光线下静默着,温润光泽交相辉映。他的目光落在空置的第五号格位——铺着黑色天鹅绒衬垫,如同等待加冕的王座。
他屏住呼吸,极其精确地调整着新“杰作”的姿态——双腿盘坐,脊柱弯曲,头颅低垂,角度与第一号“藏品”分毫不差。如同镜像的复制。
然后,他缓缓地、稳稳地,将这具通体温润如玉的骸骨,安放进了第五号格位之中。
“咔。”
玉骨与天鹅绒接触的轻响,在寂静的阁楼里清晰可闻。
五具玉骨,在灯光下静静陈列。相同的姿态,相同的玉质,宛如五尊来自地狱的佛陀,进行着永恒的集体忏悔。光线在光滑的表面流动,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空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妖异而“完美”的静谧。
男人后退一步,如同艺术家欣赏毕生杰作。目光扫过五具“藏品”,最终停留在第一号格位那具姿态最“标准”的玉骨上。眼神复杂,满足、追忆、偏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虚空地、极其轻柔地拂过第一号玉骨低垂的“面颊”前方,仿佛在抚摸一个无形的轮廓。
“五…齐了…”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旧伤…己愈…金箔…己嵌…忏悔…己成…”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存放槲寄生叶片的小抽屉,而是越过陈列柜,投向阁楼那扇布满灰尘的小窗。窗外,是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灯火。
“只差…最后的‘圣骨’…”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耳语,“…就能…真正…团聚了…”
墙壁上,老式机械挂钟的秒针恒定地走着,发出冰冷的“咔哒”声。时针,稳稳指向十二点整。
“咚——!咚——!咚——!”
低沉、浑厚、带着金属颤音的报时钟声,如同来自幽冥的宣告,在狭小的阁楼里骤然响起,震动着空气,也震动着柜中那五具沉默的玉骨。昏黄的灯光下,它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五只伺机欲扑的狰狞鬼爪。
男人站在钟声的余韵里,背对着他的“杰作”,巨大的影子在墙上晃动。他微微仰头,闭目,仿佛聆听着只有他能懂的启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微笑。
阁楼之外,城市沉入更深的夜色。而物证中心的超级计算机,正将“老式滚筒烘干机噪音”与“机械钟整点报时声”的独特声纹特征,化作无形的探针,刺向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声波海洋。一张基于声纹的巨网,在钟声消散的尾音中,骤然收紧,无声地罩向那个弥漫着死亡甜香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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