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被一只脏兮兮、沾满泥水的小手猛地推开。冷风和雨丝卷着酸腐的气息灌了进来，吹得那豆大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
小洪七像只落汤的小狗，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流进脖颈，冻得他嘴唇发紫，小脸煞白。
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破油纸包，里面大概是刚讨来的、舍不得吃的冷硬馒头。
“师父…我讨到白面馍了…”他带着点邀功的雀跃，声音却在看清庙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点微弱的光，照亮了草席上两具了无生息的躯体。
极乐老乞丐胸前的巨大伤口，凝固的暗红色血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毫无血色的脸…还有旁边，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如今也彻底沉寂的老帮主…
小洪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白面馒头滚了出来，沾满了泥水。他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那双总是带着机灵和倔强的眼睛，此刻瞪得大大的，里面是纯粹到极致的、被瞬间抽空灵魂的茫然和空白。
“师…师父？”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敢置信的试探。
没有回应。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庙外凄厉的风雨声。
“师父——！！！”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尖利嚎叫，猛地炸裂在破庙里！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让白千云的心都狠狠揪了一下。
小洪七像颗炮弹一样扑了过去，小小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却不管不顾，死死抓住极乐老乞丐冰凉僵硬的手。
他拼命摇晃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雨水和鼻涕汹涌而出，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沟壑。
“你起来啊！你起来！你说过等我讨到白面馍就教我新招式的！你骗人！你起来啊——！”
他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小拳头无力地捶打着老乞丐冰冷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把师父从死亡中捶醒。
“洪七！洪七！”小宝早己泪流满面，她冲上前，跪在泥水里，一把将哭得浑身抽搐的小洪七紧紧抱进怀里。
她的怀抱温暖而用力，像一道小小的避风港，试图包裹住这具被巨大悲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小小身躯。
“别怕…姐姐在…姐姐在…”小宝的声音也哽咽着，她用力抱着洪七，下巴抵在他湿漉漉的头顶，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洪七的头发上，又混入冰冷的雨水里。
两个同样失去依靠的孩子，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破庙里，紧紧相拥，用彼此的体温对抗着这世间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白千云默默站在一旁，肩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中的钝痛更甚。她看着那两具冰冷的尸体，看着痛哭流涕的孩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江湖的残酷——
死亡并非故事书里的遥远传说，它如此冰冷，如此突然，轻易就能碾碎最卑微的依靠和希望。
姬无双背对着他们，站在老帮主姬长风的草席前。她的背影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插在寒夜里的标枪。
她没有哭出声，但白千云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她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那两半冰冷的莲花铁令，此刻正死死地压在她另一只手的掌心，上面还沾着父亲和极乐伯的鲜血，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良久，首到洪七的嚎哭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在小宝怀里一抖一抖，姬无双才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被冰封的苍白，那双总是带着慵懒风情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深海。所有的悲痛都被强行压进了最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走到相拥哭泣的小宝和洪七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洪七那张哭得通红、满是泪水和泥污的小脸上。
“洪七。”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风雨声，“看着我。”
洪七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又痛苦地看着她。
“告诉我，”姬无双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污衣巷的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净衣派…还有饿狼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洪七抽噎着，小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说话，又被悲痛堵住。小宝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洪七乖，告诉无双姐姐，姐姐会帮我们的…”
洪七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努力平复着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愤怒：
“坏…坏人都被饿狼收买了！净衣派那些…那些穿绸缎的软骨头！
他们…抢了污衣巷的地盘，把好多叔伯都抓了起来！说他们是老顽固，不识抬举！”
他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饿狼的手下…在莲花坳…搭了好高的柴堆！
他们放话说…说三日后…就在老帮主以前点兵的地方…要把不肯低头的王伯、铁头叔…还有赵三哥…当众烧死！杀鸡儆猴！”
“烧死？！”小宝失声惊呼，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恐惧。
白千云的心猛地一沉。当众焚刑！这己经不仅仅是帮派内斗，而是赤裸裸的、极其残忍的立威和镇压！那饿狼的凶残，远超她的想象！
姬无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凛冽到极致的寒意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瞬间让破庙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她握着铁令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莲花坳…那是父亲当年统领丐帮、号令群雄的圣地！饿狼选择在那里行此酷刑，其用心之歹毒，昭然若揭！
不仅要杀人，更要彻底践踏污衣派的尊严，摧毁父亲留下的一切！
“都有谁被抓了？”姬无双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洪七努力回忆着，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污衣派里德高望重、宁折不弯的老资格。
“还有人说…”洪七突然打了个寒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说…说等烧死了王伯他们…下一个…就要…就要把小姐你…也抓去…祭旗…”
小宝吓得抱紧了洪七。
白千云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斩草除根！饿狼不仅要立威，更要彻底铲除姬无双这个正统继承人的所有支持者，甚至她本人！
姬无双缓缓站起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冰封之下，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奔涌、咆哮！父亲的血，极乐伯伯的命，污衣派兄弟的危难，还有饿狼那赶尽杀绝的嚣张气焰…
所有的悲痛、愤怒、责任，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决心！
她低头，摊开手掌。那两半沾满鲜血的莲花铁令，在摇曳的火光下，闪烁着妖异而沉重的光芒。
“烧死？”姬无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好得很。”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白千云、小宝，最后落在洪七身上，那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锋利、冰冷，却又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三日…莲花坳…”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铁石般的意志：
“污衣派，没有叛徒。有的，只有站着死的兄弟。”
“这血债，这火堆…”她将两半铁令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刺入血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
“就用净衣派的骨头，和饿狼的血，来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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