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储藏室狭小而冰冷。水泥墙面上渗出湿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霉变和酒精混合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掌柜点燃的一盏煤油马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深重黑暗，却将几人压抑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迷宫。
陈征己单膝跪地，将怀中气息奄奄的沈念秋极其轻柔地安置在垫有掌柜匆忙抛下的两件破棉衣的地上。即使在这微弱光线下，沈念秋的样子也足以令人心头颤栗。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嘴唇因失血和寒冷泛着不祥的青紫。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凝固，只有胸膛偶尔急促的起伏证明她还在生死线上挣扎。那身原本剪裁得体的洋装被撕扯、浸透成暗沉的黑红色块，腹腔处被简单勒紧的布条早被鲜血再次浸透，殷红还在缓慢而持续地向西周蔓延。
“念秋…” 陈征的声音第一次打破了地下的死寂，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粗糙的木板。他沾满血污的左手一首死死压在她的伤口上，从未离开一秒。掌心感受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从指缝间飞速流失的温度。他的右手则用近乎撕裂旧衣服的粗蛮动作，飞快地拆下那些被血浸透后又冻硬的布条，露出她肋下那触目惊心的创口——皮肉翻卷，深不见底，边缘惨白，中心涌动着暗红。冰冷的地下室里，血腥味陡然浓烈得让人窒息。
掌柜老周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强撑着去翻找藏在一堆空木箱后的简易急救用品：半瓶烈酒（劣质白酒）、一小罐磺胺粉末、一把小剪刀、一团相对干净的粗布。“失…失血太多了！得…得赶紧…” 他的声音透着绝望的嘶哑。
“纱布！” 陈征的指令如同淬火的冰锥，短促、清晰、不容置疑。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老周翻出的东西是否合用，右手己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抄起那卷勉强算干净的粗纱布，左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轻巧离开伤口零点几秒，在创口被按压形成的压力骤然减弱的刹那，一叠厚厚的纱布己被他闪电般用力压回原处！动作之快，涌出的血甚至来不及喷溅！
几乎同时，一股凌厉的气流从头顶盖板的方向扫下！微弱的光线骤然被一个高挑的身影几乎完全遮挡。
白小姐下来了。她单手持枪，背部紧贴着下来的木梯，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整个逼仄空间。额角那道玻璃划破的血痕己经凝成一道刺眼的血线，顺着她完美的脸部弧线下滑了一点，更添几分冷峻和危险。那件昂贵的银灰色驼绒长大衣下摆沾了灰尘和酒液，但她浑不在意。当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念秋以及旁边那个几乎被阴影吞没、半跪守护的沉默身影时，她漆黑的瞳仁深处，冰冷坚硬的外壳似乎被瞬间的撞击，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惊疑。
老周喘息着把剪刀和磺胺粉递到陈征手边。“刀伤太深，可能…伤到肠子了…这磺胺粉…怕是不够…”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哼打断。
是沈念秋！在陈征又一次用力压按出血点时，她那几乎被死亡笼罩的身体猛地一抽搐，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刻骨的痛苦。即使昏迷中，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如此剧烈。她的睫毛剧烈颤抖，干裂发紫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从喉咙深处发出微弱断续的气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断弦：
“…陈…征……” 声音轻如游丝，却带着令人心碎的确认。随即，似乎又被更深沉的痛楚攫住，她挣扎着发出更细碎的几个音节，竟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保护本能：
“…别……碰…他……”
这三个断续的字眼，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老周猛地抬头看向陈征。昏暗中，陈征低垂的头颅被帽檐的阴影彻底笼罩，下颌线在颤抖的光线中绷紧得如同石刻，几乎能反射出凝固的、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只按在沈念秋伤口上的、染满她鲜血的手，五指关节因力量被抽空般紧紧蜷缩，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首。昏暗的光线下，那只手背的皮肤似乎掠过一层极淡的纹路阴影，倏忽即逝。
白小姐持枪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震，冰冷的眼瞳如遇强震的冰面，表面之下暗流骤然汹涌！那句“别碰他”，像是在对她刚刚才熄灭的杀意进行的最后反击，又像是对眼前守护者身份最沉重的确认！这用命守护的执念…她心中那座用理智和规则堆砌的堡垒，无可挽回地产生了动摇的裂痕！
就在这时——
“白组长！” 盖板上方隐隐传来撞击和日本兵粗暴的日语呼喝声！似乎是有人在强行进入烟酒店搜查！
地下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摇曳的光线下，三人的影子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扯动了一下。
白小姐眼中的所有情绪瞬间冰封！瞳孔骤缩为一点，身体条件反射般弹起，如临大敌般枪口完全抬起瞄准盖板入口处！她锐利而紧绷的目光在陈征僵硬的背影、地上垂死的沈念秋和满脸惊惧的老周脸上飞快扫过——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可能让上面的人察觉这个隐蔽入口！
昏黄的灯光剧烈摇摆，将每个人的表情切割得明暗不定。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把悬在神经上的钝刀，缓慢切割着最后的希望。老周的脸颊在跳动光影中抽搐着，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白小姐贴紧墙壁，身体绷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右手食指死死搭在冰冷的扳机上，紧贴着机匣边缘。滴落的汗珠滑过她那如象牙般紧致的下颌线，砸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陈征的头垂得更低，整个上半身几乎被浓重的阴影吞噬，只有那只死死按压在沈念秋伤口上的手，在煤油灯下微微痉挛的手骨节，泛着白惨惨的光泽。
上面的撞击声更加密集，夹杂着杯盘碎裂、货架被推翻的轰然巨响，仿佛整个店铺都要被拆解碾碎。柜台的挪动声！沉重的木器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哐当！”一声特别沉重的闷响砸在柜台面上方！
所有人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停跳！老周惊恐地捂住了嘴，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眼白里布满惊恐的血丝。白小姐的枪口几乎要戳穿空气，枪机簧片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挤压声。那双冰冷如墨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一片纯粹的、生死边缘的冷硬光。她急促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汽，旋即又消散在令人窒息的闷重氛围里。
她猛地看向陈征——那个关键节点。需要他的配合，极致安静！
然而眼前景象却让她浑身神经骤然紧绷——
蹲伏在沈念秋身边的陈征，身体出现了一种极其异常的状态！并非恐惧导致的僵硬，而是一种非人的、源自深处的僵滞。肩背部的肌肉在单薄棉袍下如同冻结的钢铁般纹丝不动，轮廓线条僵硬得可怕，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活物该有的弹性。最骇人的是他按在伤口上的那只手，竟然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如石雕般的绝对静止！即使光线昏黄摇曳，也再看不到一丝一毫肌肉应有的微颤！
白小姐脑中警铃疯狂作响！这种状态…不对劲！她经历过太多潜伏和生死博弈，从未见人在巨大压力下呈现出如此怪异的、完全非活物的僵硬！这不合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吱——嘎——”
头顶盖板处！一声极轻微但极其清晰的木头挤压变形声传来！柜台上沉重的杂物似乎被强行移开，有什么东西……沉重物体正在压上入口盖板所在的区域！灯光剧烈抖动，墙壁上的影子疯狂扭曲舞动，仿佛无数魍魉在即将降临的黑暗中狞笑！
“嗡——！” 一声极其短促、仿佛高压电流击穿空气的非人嗡鸣，骤然从蹲伏的阴影处爆发！
几乎在刺耳鸣响的同时，陈征那只如同石化般的手掌猛然向上抬起了极其微小的一寸！似乎想要抓握！
就是这不足半秒的破绽！按在沈念秋伤口上的压力出现了细微偏差！鲜血瞬间如决堤般从被忽略的毛细血管网处汹涌喷射出来！一条暗红温热的血箭首射而出！
“噗呲！”滚烫的血点瞬间溅上白小姐精致的银灰色大衣前襟，开出一朵朵刺目惊心的梅花！更多的鲜血则如同泼墨般泼洒开来，有几滴冰凉地溅上她握着枪柄的手背和脸颊！
血腥气如同爆炸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他伤口裂了！”老周惊恐的尖叫压过低哑的咆哮冲口而出！声音在水泥墙体上弹跳！
盖板上方所有杂乱的声音在这一刻齐齐消失！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落针可闻！
完了！白小姐脑中只闪过这个念头！心脏狂跳，几乎破胸而出！她冰冷锐利的眼神中瞬间掠过一抹混杂着惊骇、绝望和愤怒的寒光！是陈征那诡异的僵首和失控按压力道导致！他害死了所有人！
时间凝固。
盖板外，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秒。
随机——
“咚！咚！咚！” 沉重的、极有规律的木头敲击声带着探查意味清晰地传来！有人正在用枪托或坚硬的棍棒，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地敲打盖板周围的柜台结构！每一下都精准地砸在每个人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试探着下方隐藏空间的存在！
接着，“哗啦——”一声刺耳的硬物摩擦声——冰冷的金属探杆尖端，带着尘土和木屑，猛地从盖板边缘一条狭窄的缝隙里戳了进来！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残忍的冷光，如同毒蛇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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