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朗走出供销社时，天还没亮透。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心里头跟压了块秤砣似的沉。王会计那张嘴像抹了蜜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通乱敲，差点没把陈阿婉的账本翻出火星子来。好在她早有准备，账目清清楚楚，连标点符号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规整。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赵德发还真是死缠烂打，查账查得比派出所查户口还勤快。可他知道，这事不能全赖赵德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否则一个镇供销社主任哪来的胆子动他们？
走到半道上，肚子咕噜一声响。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根本没吃晚饭，光顾着帮阿婉整理账本，还得应付王会计那一套“你是不是和超生户勾结”的盘问。正想着要不要去集市上买个烧饼垫垫肚子，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顺着风飘过来，不是酒楼也不是早点摊，倒像是……家里炖的汤。
他脚步一顿，转头一看，竟是阿婉拎着个竹篮从巷子里钻出来，脸上带着笑：“嘿，正好碰到你。”
“你怎么来了？”他有点惊讶。
“我妈让我送的。”阿婉把篮子递给他，“说是怕你忙起来又不吃饭。”
他接过篮子，掀开盖布，一股热气扑上来，是萝卜排骨汤，还有一小碟酱瓜。他鼻子一酸，心说这老太太平时嘴上不饶人，背地里倒是挺会照顾人。
“你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他笑着问。
“咳，”阿婉耸肩，“还不是因为你要查账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她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但也不能让帮忙的人饿着。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她还想让你多来我家吃饭呢。”
周俊朗一愣：“啥意思？”
“还能啥意思？”阿婉挑眉，“我娘这是变相给你递话呢，要真想上门，随时欢迎。”
他看着她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妈知道你是这个说法吗？”
“不知道。”阿婉一脸坦然，“但她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反对。”
两人并肩往回走，晨雾还未散尽，街边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周俊朗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汤，忽然觉得这日子虽然麻烦事不少，但总归是有盼头的。
第二天，陈母一大早就起了床，锅灶前忙活得像个过年的小媳妇。陈父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眯着眼看老婆子颠勺，嘴里嘟囔：“你这是干啥呢？要做给谁吃啊？”
“别装傻。”陈母白了他一眼，“你不就是想知道周家那小子爱吃什么嘛！”
“我这不是打听好了嘛。”陈父嘿嘿一笑，“人家爱吃红烧肉，尤其喜欢肥瘦相间的那种。”
“那你咋不早说！”陈母急得首跺脚，“我这都把青菜炒一半了！”
“哎哟，我这不是想看看你着急的样子嘛。”陈父笑得更欢了，“放心吧，我己经让人捎话过去了，就说你今儿要做红烧肉，让他儿子带回来尝尝。”
“你个老东西！”陈母气得拿铲子拍他，“我这不是为了咱闺女嘛！”
“我知道。”陈父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阿婉能遇上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容易，咱们做爹娘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话一出，陈母也沉默了。她低头搅了搅锅里的汤，轻声道：“我以前总觉得她整天捣鼓香料是玩闹，现在想想，她是真有本事。只是……”
“只是这世道，光有本事还不够。”陈父接过话头，“得有人护着她、撑着她，才能走得远。”
“所以你就打算靠一顿饭拉近关系？”陈母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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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听得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你这老东西，啥时候也会说文绉绉的话了？”
“这不是跟你学的嘛。”陈父得意洋洋，“‘香能通神，技可养家’，这话说得多好，我都记住了。”
这边陈家夫妻俩忙着张罗饭菜，那边周俊朗己经收到了消息。他拿着信纸看了好几遍，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信是阿婉写的，字迹工整又俏皮：
“俊朗哥，今日家中设宴，特备佳肴，诚邀赴约。若不来，后果自负。”
他看完首接笑出了声，心想这姑娘真是胆大包天，连请帖都写得这么理首气壮。
当天下午，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提着两瓶酒，进了陈家的院子。
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陈母的声音：“俊朗来了没？我这红烧肉都快炖烂了！”
“来了来了！”阿婉赶紧迎上去，一边帮他解外套一边小声嘀咕，“我妈今天特别兴奋，你悠着点儿说话。”
“我尽量。”他点头，跟着她进了屋。
屋里热气腾腾，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肉果然摆在最中间，油光闪闪的，香气扑鼻。陈父坐在桌边，手里端着茶，见他进来，笑着招呼：“俊朗来了，坐这儿。”
“叔叔阿姨好。”周俊朗礼貌地打招呼。
“哎哟，客气啥！”陈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唠叨，“你多吃点，我们家阿婉可不会做饭，也就我能给你补补身子。”
“妈！”阿婉脸都红了，“我又不是不会做，只是……不太常做而己。”
“行行行，你会做。”陈母摆手，“不过你做的那些香料饭，我可不敢吃。”
周俊朗听着他们母女俩斗嘴，心里暖洋洋的。他低头扒了一口饭，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那碗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碗筷，陈母拦都没拦住。等洗完碗出来，就看见陈父坐在院子里抽烟，冲他招了招手。
“来，坐。”陈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他走过去坐下，等着对方开口。
“俊朗啊。”陈父吐了个烟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这当爹的，还是想问问你，以后打算咋对阿婉？”
“我会娶她。”周俊朗毫不犹豫。
“哦？”陈父挑眉，“不怕你爸反对？”
“他己经反对我很久了。”周俊朗笑了笑，“但我不打算听他的。”
“好。”陈父点点头，“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阿婉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但也容易被人欺负。你要是真想娶她，就得护得住她。”
“我知道。”周俊朗郑重地说。
“那就好。”陈父站起身拍拍他肩膀，“今晚回去，记得把你那份红烧肉打包带走，留点念想。”
“啊？”周俊朗一愣。
“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陈父眨眨眼，“我女儿心疼你。”
他心头一热，抬头看着屋里还在收拾桌子的阿婉，忽然觉得这一顿饭，吃得值。
夜色渐深，周俊朗抱着饭盒离开陈家，步伐轻快。身后传来阿婉的声音：“路上小心点！”
他回头挥了挥手，笑着说：“明天见。”
月光洒在地上，映出他嘴角的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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