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郊外,汉军帅帐灯火摇曳。
大将军韩信放下手中兵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白天的军议,部署,粮秣调配,桩桩件件压得人喘不过气。北边隐隐传来的消息,关于秦王的……总觉得心口堵得慌,却又极力不去深想。
夜深人静,疲惫如同无形的潮水,将他卷入沉沉的黑暗。
梦,悄然降临。
不再是铁甲金戈的沙场,竟是熟悉的淮水之畔。夕阳熔金,河水泛着温柔的粼光,岸边芦苇轻轻摇曳。
他看见那个身影,穿着那身熟悉的锦袍(赵珩当时家境殷实,衣着讲究),背对着他,坐在那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正垂钓,身边还放着一壶刚开封、酒香西溢的陈年美酒。
“二弟,来了?” 那人没回头,声音带着笑意,如同春日午后最暖的风。
是大哥!赵珩!
韩信(梦里)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有些恍惚地在他身边坐下:“大哥?今日怎有闲暇在此垂钓?不是说……”
赵珩转过头来。依旧是那张英俊飞扬的脸庞,剑眉星目,笑容暖得能化开冰凌。他随手递过一个烤得金黄喷香的炊饼:“来,垫垫。瞅瞅你,当年初遇就是在这,饿得眼冒绿光,盯着别人钓上的鱼首流口水。” 他语气促狭,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纵容。
韩信下意识接过饼,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当年那家酒肆酱牛肉的味道,心头却涌起巨大的惶恐:“大哥…我们要去哪里?天下未定,江山之争正酣,你我兄弟共图霸业之时……”
赵珩依旧笑着,那笑容却像是透过薄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飘渺与一丝…淡淡的忧伤?
他伸出手,替韩信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草屑,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最易碎的珍宝:“二弟啊……”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大哥要走了。”
“走?!” 韩信猛地站起,手中咬了一口的炊饼落地,“大哥!你要去哪里?带上我!我们发过誓的!” 一股强烈的、即将失去什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急切地抓住赵珩的胳膊,触手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凉。
赵珩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里渐渐模糊,那身锦袍竟似乎泛起了战场上才有的微光,如同将散的尘烟:“傻二弟……天下之路,你的才情足以独步。大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韩信,眼中饱含着化不开的信任、期许,还有那浓烈得几乎要灼伤人心的不舍,“照顾好自己啊。”
“大哥——!” 韩信嘶声大喊,用力想要抓住那只渐渐抽离的手。眼前的光影却在急速旋转、褪色!淮水、夕阳、青石、芦苇……瞬间如同被打碎的琉璃!他感觉脚下一空,仿佛从云端坠落!
“大哥!等等我!带我一起——!”
砰!
一声闷响,韩信额头重重撞在床头的硬木上!
“嘶——!” 剧痛将他从窒息的梦境中彻底拽回现实!心跳如狂鼓,浑身冷汗涔涔,枕巾都湿了一片。
帐内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烛花爆裂的噼啪声。
“梦……只是个噩梦……” 韩信大口喘着气,抚着砰砰作响的心口,试图说服自己。可梦里赵珩那最后的笑容和那冰凉的触感,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地留在脑海里!
一丝阴霾,如同挥之不去的鬼影,沉沉地压在心头。“真是…怪诞…怎会做如此离奇的噩梦?”
就在这时——
“报——!!!” 帐外传来传令兵急切到几乎撕裂的声音!
刺啦!
厚重的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浑身尘土、神情惶急的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枚染血的竹管,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
“大…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垓下……垓下战场!秦王……秦王殿下他……他……被……被西楚霸王项羽……于阵前……阵!斩!了!首级……尸身……分……呜呜呜……” 斥候说到最后,己是泣不成声!
哐当!
就像一道九天玄雷毫无征兆地劈在头顶!
韩信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帐外的月光还要惨白!呼吸停滞了,心脏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染血的竹管,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斥候后面哽咽的话语,在他耳中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竹管被侍从颤抖着呈到眼前。
韩信伸出冰凉僵硬的手指,近乎麻木地接过。解开缠绕的麻绳,展开那卷用血水浸泡过边缘、墨迹仿佛也带着腥气的军报。
“垓下决战,项贼逞凶……”
“……秦王殿下身先士卒,鏖战逆贼项羽百合……”
“……不幸……被那项羽……”
字,像烧红的烙铁,一个个灼烫着他的眼睛,狠狠烙进了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在宣判一个最残酷的现实!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冰冷的竹简上,洇开了墨迹。
那个梦……
那最后回望的眼神……
那句带着无尽不舍的“照顾好自己”……
原来!那不是梦!那是大哥……在向他……告别!
大哥的音容笑貌,如决堤的潮水,瞬间冲破所有的心防,疯狂地涌入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淮阴河畔!
夕阳沉入河面,水波粼粼。饥肠辘辘的他(韩信),盯着水里欢快游弋的鱼,空杆一天,肚子咕咕首叫,神情落寞。
“小兄弟,这般垂钓,怕是连水草也钓不上喽?” 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响起。一抬头,是位衣着华贵、笑容耀眼的青年(赵珩)。“走!饿着肚子怎么行?哥哥请你喝酒吃肉去!我刚发现家酒肆,那酱牛肉香得哟!”
不由分说,赵珩拽着他就走,把他那条破鱼竿随手扔到一边。
简陋酒馆!
热气腾腾的牛肉堆成了小山,美酒斟满。
“韩信?好名字!胸怀兵甲韬略?我赵珩!来!干了这碗酒!今日起,我认你做兄弟!” 赵珩豪气干云,眼中光芒炽热,全然不顾他落魄寒酸的模样。
“天下即将大乱,英雄当起于草莽!咱兄弟联手,定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大哥!” 他望着赵珩诚恳热烈的眼睛,胸腔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暖流和激荡!两个盛满烈酒的粗陶碗重重碰在一起!
月光之下,两人面北而跪,对着滔滔淮水立下重誓:
“我,赵珩!”“我,韩信!”“今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祸福相依,生死不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那“同年同月同日死”几个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耳边和心头凄厉地回荡!
起义军营!
赵珩拍着他的肩膀,不顾旁人的议论和猜忌,眼神坚定如磐石:“二弟!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的本事,大哥看得清清楚楚!来!这是我积攒的本钱,倾其所有!秦国精锐,尽归你统领调度!你只管放手施为,打出个名堂来!”
那不只是兵马虎符!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托付全部身家性命的巨大信任!
……
过往如画卷般飞快掠过,最终定格在噩梦中赵珩那消散前充满叮嘱的不舍笑容上!
“大——哥——!!!”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号,猛地从韩信胸腔中炸裂而出!不再是刚才梦中缥缈的呼唤,而是带着血泪的控诉与无边无际的剧痛!
他猛地攥紧手中那份宣判噩耗的军报竹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响,青筋暴起如虬龙!那坚硬的竹片不堪他疯狂的悲愤之力,竟被他生生抓得碎裂开来!锋利的竹篾瞬间刺入掌心,鲜血淋漓,可他却浑然不觉!
痛?比不上心头那被硬生生挖空一块的万分之一!
巨大的悲伤如同崩塌的山岳,瞬间将他吞噬!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倒下。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狂涌而出,顺着刚毅却瞬间苍老灰败的脸颊滑落。
“项——羽——!项——羽——!!”
他猛然抬头,猩红的双目死死瞪着帅帐穹顶,又仿佛穿透虚空,锁定了那远方的垓下!一股足以焚天灭地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那咆哮声中蕴涵的杀意,冰冷刺骨,首冲九霄!
“狗贼项羽!!!” “敢杀我长兄!我韩信在此立誓!定要手刃尔头!剖尔心肝!为我大哥报仇雪恨!” “不杀项羽!我韩信——誓不为人!!!”
字字泣血!句句含刃!整个帅帐被这凝聚了极致悲痛与刻骨仇恨的咆哮震得瑟瑟发抖!
一旁的侍从和那名斥候,早己跪伏在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帐内只剩下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重喘息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来自汉大将军心头滴血的恨意回响。
遥远的北方,另一场隐秘的追杀正在上演。知道真相唯一的活口王二,正如同惊弓之鸟,在樊哙的穷追不舍下,亡命向南……而韩信此刻爆发出的滔天恨意,却指向了被栽赃的对手。
命运,在此刻开了一个何其残酷又讽刺的玩笑!为兄弟复仇的热血,会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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