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在黄昏后渐趋平缓,卷起的沙砾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微光,如同流动的碎钻。丁慕秋与风临雪并肩行至一处背风的山坳,他骤然停步的身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郁,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风临雪望着他斗篷下紧绷的肩线,方才那冰冷的眼神还烙印在她心底,歉意与好奇交织,让她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
“抱歉,丁公子,是我唐突了。”风临雪的声音轻若蚊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剑穗,“我不该问……”
丁慕秋没有回头,背影在残阳下拉得细长,宛如一柄插入沙砾的孤剑。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风临雪以为他不会回应,才听到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气音从他喉间溢出。他缓缓转过身,风帽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风临雪看见他眼中翻涌的并非怒意,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与痛楚,如同被狂沙掩埋的古井,漆黑而悲凉。
“无妨。”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有些事,本就不该藏一辈子。”
他走到山坳中一块平坦的岩石旁,坐下时,左手下意识地缩进了袖中。风临雪犹豫片刻,也在他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戈壁的夜来得很快,天边最后一抹橘红被墨蓝吞噬,几颗疏星在夜幕中次第亮起,清冷的光辉洒在丁慕秋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残酷的俊美。
“我父亲,曾是江湖中一个不起眼的武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恍惚,“他无门无派,只带着我和母亲隐居在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轻功极好,快时如惊鸿照影,轻时似柳絮飘风。”
丁慕秋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星空,仿佛在追寻记忆里的画面。“他说,那套轻功叫‘踏雪无痕’,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秘传心法,练到极致,可踏雪而不留痕,御风而不沾尘。他一生淡泊,从不愿以武功扬名,只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做个寻常人。”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涩的笑意:“可惜,江湖从来不由人愿。‘踏雪无痕’的名声,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大约在我十三岁那年,一个自称‘影杀’的神秘组织找上门来,说我父亲私藏重宝,逼他交出‘踏雪无痕’的秘籍。”
“影杀?”风临雪心中一震。这个名字她曾在师门听闻过,那是一个以暗杀和情报网著称的邪恶组织,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没想到,竟与丁慕秋的过去有关。
丁慕秋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他们来了很多人,个个身手诡异,配合默契。父亲虽轻功卓绝,却不擅争斗,母亲更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一夜……”他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压抑的颤抖,“那一夜的血,染红了整个小镇的青石板路。我躲在柴房的草堆里,看着他们像杀鸡一样……杀了我的父母。”
他的左手猛地攥紧,藏在袖中的断指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如同当年被生生折断时的剧痛再次袭来。风临雪看见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知道他正陷入最痛苦的回忆。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找到秘籍,”丁慕秋的眼神变得血红,仿佛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认为父亲把秘籍给了我,便将我从柴房里拖了出来。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声音像破锣一样难听,他问我秘籍在哪里,我不肯说,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顿住,身体微微颤抖。风临雪能想象出接下来的画面,心脏不由得揪紧。
“然后,他就折断了我的手指。”丁慕秋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风临雪的心上,“一根,又一根……他说,不说,就一根根全折断。我那时只是个孩子,痛得几乎晕厥,却死死咬着牙。我父亲说过,丁家的人,不能屈。”
他伸出左手,在清冷的星光下,风临雪第一次看清那残缺的无名指与小指。断口处的皮肤早己愈合,留下两道狰狞的疤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那不是利器斩断的平整伤口,而是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被硬生生拗断的痕迹,可见当时的手段是何等残忍。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折磨至死的时候,”丁慕秋的眼神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一个黑影突然从房顶落下,身法快得惊人,几招之内便逼退了‘影杀’的人。他穿着和我父亲相似的青色布衣,脸上带着一个铁制的面具,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救了你?”风临雪轻声问,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是的,他救了我。”丁慕秋点点头,“他留下一句‘带着仇恨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然后便带着我杀出了重围。后来,他将我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他收回左手,重新藏入袖中,仿佛想将那段不堪的过往也一同掩埋。“从那以后,我便离开了江南小镇,开始打听‘影杀’的消息。我知道,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报仇。我没有师父,只能凭着父亲生前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那股不甘的恨意,一点点摸索着修炼‘踏雪无痕’。”
“没有心法秘籍,你是如何练成这绝世轻功的?”风临雪惊讶地问。她知道,上乘轻功若无完整心法支撑,不仅难以精进,更可能走火入魔。
丁慕秋惨然一笑:“靠痛。”他指了指自己的断指,“每次练到极限,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父母惨死的模样,想起断指时的剧痛。这痛,就是我的心法,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影杀’的踪迹。千金阁的‘寒星泪’,是我偶然得知与‘影杀’某个分舵有关的信物。至于月落峰……”他看向风临雪,眼神锐利,“我猜,那里或许也有他们的线索。”
风临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百感交集。之前的他,是神秘的黑衣独行客,是身怀绝世轻功的高手,而此刻,他只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可怜人。那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支离破碎的过去和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她忽然理解了他的孤僻与冷漠,那是伤痛筑起的高墙,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铠甲。
“丁公子……”风临雪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再多的同情,也无法抚平他失去至亲的创伤,无法替代他多年来承受的痛苦。
丁慕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说出来,不过是让伤口再痛一次罢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时候不早了,找个地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他转身走向山坳深处,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只留下风临雪独自坐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双手,又想起丁慕秋那残缺的断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这一夜,两人各自找了处避风的地方休息。丁慕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双眼紧闭,却毫无睡意。断指处的隐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那段血色的记忆。“影杀”……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刻骨的仇恨。月落峰,无论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为了父母,也为了这双残缺的手。
风临雪躺在不远处,望着天上的星辰,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丁慕秋的叙述。那个铁面人是谁?“影杀”为何执着于“踏雪无痕”?丁慕秋的父亲是否真的藏有秘密?无数疑问盘旋在她心头。她看向丁慕秋的方向,只看到一个沉默的黑影,如同戈壁上一尊孤独的石像。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温暖,却又害怕靠近温暖。他用孤独包裹自己,用仇恨作为动力,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独自前行,如同一朵在悬崖边盛开的黑色花朵,美丽,却也致命。
夜风渐冷,吹起沙砾打在岩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风临雪裹紧了身上的白衣,心中却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月落峰有何危险,她都要陪他走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这风沙中相遇的缘分,也为那个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灵魂。
而她不知道的是,丁慕秋的断指之谜,仅仅是他悲惨人生的冰山一角。那隐藏在“影杀”背后的真相,以及他与神秘铁面人的渊源,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如同一层层剥开的伤疤,让他一次次坠入痛苦的深渊。而她和风临雪、苏沉纱等女子的相遇,也将像命运的丝线,将他的人生缠绕得更加复杂,最终引向那个早己注定的、令人扼腕的结局。
夜色渐深,戈壁陷入沉睡。唯有丁慕秋和他心中的仇恨,在无边的黑暗中,清醒如昨。断指的疼痛,如同警钟,时刻提醒着他,踏雪无痕的轻功再高,也踏不平这江湖的恩怨,抹不去这深入骨髓的伤痕。
(http://www.220book.com/book/RF4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