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苑精舍。**
夜色浓稠如墨,将雕梁画栋的宫阙浸染得一片沉寂。唯有西苑深处一间窗棂紧闭的书房内,几盏鲸油宫灯跳跃着不安的光芒,将几道拉长的影子投在绘着万里江山的巨幅舆图上。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龙涎香的馥郁气息,此刻也压不住那份从北地边关渗透而来的铁锈与血腥的寒意。
坐在紫檀御案后的身影,并未身着龙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他——大明帝国的至尊,此刻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上一份边角卷起、墨迹犹新的密报。那密报来自宣府,来自一个几乎被遗忘,却关乎帝国命脉的九边重镇。
“啪!”一声轻响,密报被重重按在舆图上,正压在“宣府镇”三个刺目的红字之上。
“糜烂至此!”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雷霆之怒,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兵额十去其六,尽成纸上空名!军械朽坏,甲胄锈蚀,边墙倾颓如土埂!粮饷…哼,层层盘剥,真正落到士卒口中,连塞牙缝都不够!这宣府,还是朕的宣府吗?还是那号称‘锁钥京畿’的铁壁雄关吗?!”
御案下首,侍立着两人。一位是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绯袍仙鹤补服,正是内阁首辅杨廷和,此刻他垂着眼睑,面色凝重如铁。另一位则是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身着麒麟服,乃锦衣卫指挥使江彬,他紧抿着嘴唇,眼中寒光闪烁。
“陛下息怒。”杨廷和声音沉稳,却难掩忧色,“宣府积弊,非一日之寒。自王振乱政以来,武备废弛,贪墨成风,至正德初年愈演愈烈。前任总兵刘淮…唉,恐亦是同流合污之辈,非但未能整饬,反而变本加厉,这才酿成今日之祸。只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皇帝,“只是此时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屡犯边境,其势日炽。宣府若此,一旦有警,顷刻间便是门户洞开,京畿震动啊!”
“杨阁老所言极是!”江彬抱拳,声如金石,“臣安插在宣府的暗桩,近月来回报愈发触目惊心。军卒面有菜色,衣不蔽体,哨探形同虚设,墩堡十室九空!更有甚者,臣探得,部分卫所军官竟与关外马贼、乃至鞑靼小股部落暗中勾连,走私盐铁,坐地分赃!边防?形同虚设!长此以往,宣府非大明之屏障,实乃引狼入室之祸端!”
皇帝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锐利如鹰隼,扫过两位心腹重臣。“所以,宣府必须动!必须大动!而且要快!赶在伯颜猛可的铁蹄真正踏破边墙之前!”他的手指狠狠点在宣府的位置,“空饷,是毒瘤,吸干了边军的血!军备,是爪牙,钝了,断了,如何御敌?边防,是命脉,断了,大明的心脏就暴露在蛮族的刀锋之下!”
“陛下欲如何‘动’?”杨廷和眉头深锁,“若依常例,遣御史钦差巡查,一则动静太大,必打草惊蛇,令其上下串通,销毁罪证;二则…宣府上下盘根错节,利益勾连,恐非一纸空文的钦差所能撼动。若强行查办,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钦差?”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一丝决绝,“杯水车薪,隔靴搔痒!朕要的,不是走马观花的巡查,是刮骨疗毒,是犁庭扫穴!”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风,烛火为之摇曳。
“朕要亲自去!”
“陛下!”杨廷和与江彬同时惊呼出声,脸色剧变。杨廷和急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宣府龙蛇混杂,若身份泄露…”
“正因是龙潭虎穴,才需朕亲自走一遭!”皇帝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坐在深宫,听着粉饰太平的奏报,看着歌舞升平的假象,能救得了宣府?能救得了这岌岌可危的边防?”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用力划过宣府到京城的距离,“靠那些被收买的耳目?靠那些只会歌功颂德的奏章?朕看到的,是蛀虫在啃噬大明的根基,是边军在无声地流血!”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彬:“江彬!”
“臣在!”江彬单膝跪地。
“朕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名正言顺执掌宣府兵权,又能让那些魑魅魍魉暂时摸不清底细的身份!要快,要隐秘,要经得起推敲!”
江彬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早有腹稿:“陛下,臣斗胆进言,可用‘朱寿’之名!”
“‘朱寿’?”皇帝和杨廷和都看向他。
“是!此名可有两解。”江彬快速道,“其一,可假托为皇族远支宗室子弟,授以‘总兵官’之职。宗室身份,足以震慑地方宵小,执掌兵权亦勉强说得过去,且因其‘远支’,关注度不高,便于隐匿陛下真身。其二,‘寿’字取其谐音‘守’,暗合陛下镇守边关之意。身份文书、告身、印信,臣可连夜命最可靠之人伪造,必以假乱真,天衣无缝!”
“朱寿…总兵朱寿…”皇帝低声念了两遍,眼中锋芒渐盛。“好!就是它了!总兵朱寿!”他踱回御案,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特制的、无题头的暗纹密笺上,挥毫疾书。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 **“查:宣府卫所空额之弊,积重难返,蠹国害军,动摇社稷根本!着尔‘总兵朱寿’,密赴宣府,代朕巡狩。**
> **一、彻查空饷,无论涉及何人,上至总兵副将,下至胥吏豪强,一经查实,立斩不赦!追缴赃款,以充军实。**
> **二、整饬军备,汰弱留强,修缮边墙墩堡,严明军纪,重振武风。凡懈怠玩忽、贪墨军资者,军法从事!**
> **三、固守边防,严防鞑虏。遇敌来犯,可临机专断,便宜行事!赐尔密旨,如朕亲临,先斩后奏之权!”**
最后一个惊叹号落下,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西射!皇帝取出随身携带的九龙钮小玺,在朱砂印泥上重重一按,然后稳稳地盖在密旨末端。鲜红的印记,如同凝固的血,昭示着无上的权威与凛然的杀意。
他拿起密旨,吹干墨迹,动作庄重而缓慢。然后,将其卷起,用一根玄色丝带仔细捆好,递向江彬。
“江彬!”
“臣在!”
“此密旨,交予‘朱寿’!由你亲自挑选最精锐、最忠诚的锦衣卫好手,组成护卫核心。另,安排可靠之人,提前潜入宣府,建立秘密接应点。”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此行事关国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务必让‘朱寿’,在宣府镇,给朕撕开一道口子,挖出那些蛀虫,还边军一片朗朗乾坤,铸一道真正的钢铁边墙!明白吗?”
江彬双手高举过头,极其郑重地接过那卷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密旨,仿佛托起了一座山岳。他挺首脊梁,眼中是赴汤蹈火的决然:“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定护‘朱总兵’周全,荡涤宣府污秽!”
“杨先生。”皇帝又看向首辅。
“老臣在。”
“京中,就托付给你了。稳住朝堂,封锁消息。若有关于宣府、关于‘朱寿’的流言蜚语,或任何试图打探、阻挠的举动…”皇帝眼中寒芒一闪,“你知道该怎么做。”
杨廷和深深一揖:“老臣明白。定竭尽全力,为陛下稳住后方,静待佳音。”
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停留在“宣府”二字上。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啸着卷过宫阙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边关将士的悲鸣,又似金戈铁马的序曲。
他负手而立,玄衣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孤峭,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冽:
“这宣府的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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