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一点点漫过了千秋殿的金顶。
陆衡受了刺激，伤口复发，各种名贵的药材像是水一样灌下去，到了半夜，他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宸妃说刺客给皇上喂了颗药丸，她及时催吐，药虽然出来了，但不知道对陆衡的身体有没有伤害。
太医解答说，那药是毒，若是留在体内久了会伤及五脏六腑，不过还好及时吐出来了，皇上现在只是嗓子会有点影响。
柳寅慌张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以后都说不了话了？”
太医道：“说不了话己经是皇上身体最轻的症状了。腹部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这药虽是补，但也是毒，臣只怕皇上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清楚。
柳寅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还是柳妃扶住了他。
这陆家今年真是犯了太岁了，几个主位，死的死，伤的伤，要是皇上也去了，那这齐国……
不！此事万万不可宣扬出去。
先前皇上遇刺，就有萧戚此类狼子野心者谋朝篡位，要是诸臣知道皇上伤重不起，齐国怕是要经历一场大乱。
太后离世后，皇上曾私下给他两份圣旨，说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按照圣旨上的做。
这两份圣旨，一份事关前朝，一份事关后宫，都是为陆衡托底用的。
皇帝赢了萧戚，他以为一切该回到正轨，圣旨也没了用处，没想到，皇上会再度遇刺。
禁卫军统领身死，护卫妙云身死，禁卫军副将重伤。
宸妃虽也受了些皮外伤，但总体没什么大碍。
副将说，是禁卫军统领突然拔刀伤人，他们逼不得己才还手的，此言论与其他禁卫军的口供一致。
不过，也有人提到了从屋子里冲出来的银面刺客，应该就是宸妃说的那个伤害皇上的刺客。
问题是，刺客怎么会在听夏轩？
而且，他清点过了听夏轩的人数，丢了一个贴身伺候宸妃的、名叫“小眉”的宫女。
他斟酌了下用词，问道：“宸妃娘娘，禁卫军围了听夏轩，是何缘由？”
宸妃摇摇头，“本宫不知。”
柳寅蹙眉，“娘娘怎会不知道？”
宸妃好像要哭出来了，“妙云什么也没说。本宫问过，她避而不谈。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禁卫军，他们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围听夏轩？”
“你的宫女小眉，她不在你也没发现？”
“小眉负责本宫的吃穿住行，日常出入听夏轩、内侍局和尚宫局，本宫又岂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那事发之时发生了何事？刺客又是怎么来的？”
“皇上来和本宫说了几句话，刺客突然就出现了，但本宫真的不知为何有刺客。”
一问三不知，柳寅在她口中得不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他蹙起了眉头，又想起一件事。
这话来自于禁卫军的副统领，他说围剿萧戚时，萧婉莹突然出现，声称是宸妃带她从另外一条路出宫的，统领听完后，就首接去找皇上了。
之后，他们去了听夏轩。
柳寅道：“皇宫里的密道，你也不知道？”
宸妃愣了愣，更加迷茫了，“密道？什么密道？”
“萧婉莹亲口说的，是你带她从密道离开的。”
“一派胡言！本宫根本不知道什么密道。”宸妃顿了一下，激动地说道，“是萧婉莹说的？她到现在还想污蔑本宫？她还说什么了？本宫要与她对峙！”
柳寅对这些人杂乱的关系感到头疼，宸妃气势汹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心存疑虑，问属下：“萧婉莹现在何处？”
属下道：“萧小姐正参与萧戚通敌一事的取证，怕是……”
柳寅默了默。
那边也是加急的事，否则明日早朝根本无法向朝臣交代。
一旁的柳妃见状，帮着宸妃说话道：“父……柳大人，宸妃身上带着伤，在此事中也是受害人。且禁卫军无一人声称宸妃与此事有关，您不该将矛头对准她，而是该对准那个拔剑的禁卫军统领。”
宸妃亦道：“大人，皇上出事，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柳寅想到了那封圣旨，他微眯了眼睛，最后妥协道：“臣例行公事罢了。天色不早了，既然皇上己经脱离了危险，宸妃娘娘还是回宫去吧。”
说罢，他让副统领派了好几个禁卫军送姜拂离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宸妃没有一句抱怨。
*
出了千秋殿，柳寅眉头拧成了麻花，柳妃跟在后面。
柳寅长叹一声，叮嘱女儿，“你要好好照顾皇上，知道吗？”
柳妃轻点了下头，“女儿会遵守君臣之仪。”
早些时候，她与陆衡因为林舒闹得心寒，到了今日，看见他那副样子，她也没有多少心疼。
柳寅知道女儿心性，若是往常，他也不想逼她和皇帝举案齐眉，可今时今日不一样。
他悄声道：“妙儿，事到如今，为父也不瞒你了。皇上立过圣旨，托孤给为父。圣旨上说，若他有什么不测，无法治国，便由为父暂管朝政，你为皇后，管理后宫。待薛美人生下皇子，去母留子，养在你的膝下，供其为新帝。”
在柳妃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柳寅拍了拍她的手，“你以后是皇后了。所以，皇上的事，你一定要上心。”
柳妃怔住了，“皇……皇后？”
“是。”
陆衡吃准了柳家舍不下世世代代积累的纯臣名声，做不出谋朝篡位的事情，所以放心把齐国交给了他们。
为了让柳家更加忠心，他甚至加上了新帝和太后两个重磅筹码。
若事如所愿，以后的百年，柳氏将是齐国第一大世家。
柳妃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她讪笑了一声，“居然是我吗？”
以前以为是林舒，后来是萧婉莹，没想到结尾是陆衡为了她的家世而妥协。
世事无常。
“可是，万一薛美人生的是一个公主？”
提到公主，柳妃不免想到还在龙吟山庄的小玉儿和徐妃。
柳寅的眼中尽是雾霾，“公主？那齐国就完蛋了。”
两人一阵无言，柳寅转了话题，又说了圣旨上的另外一个人，“其实，皇上还提到了宸妃。”
柳妃疑惑地看着父亲，“宸妃？”
“嗯。皇上说，‘若朕驾崩，赐死宸妃，命其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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