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轩的竹林被风雨打得啪啪作响，姜拂坐在廊下，用手去接檐角顺流而下的雨水。
身后，半敞开的门隔出一片阴影，一个银面男人斜倚着墙，视线没有半分偏颇，将她白皙的手、纤细的背影整个印在眼中。
“也不知谢之忱到哪里了。”
她说了一句。
应该快到青陵了吧。
他们走之前，都没好好告别过。
姜拂张开手，掌心的雨水顺着指缝落在地上，她怅然的叹了口气。
男人黑瞳幽暗不明，竟也跟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采莲撑着伞从雨帘中来，到了廊下，她道：“永春宫中传来口信，院判说薛才人此次元气大伤，只怕是没多少日子活了。”
姜拂默了片刻，“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一事，事关冷宫那位。”
姜拂微挑秀眉，“萧婉莹？”
采莲点点头。
谁能想到呢，搜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萧婉莹，就在这皇宫里。
采莲俯身在她耳边道：“萧婉莹这两天不吃不喝的，小康子怕出事，问要不要强行灌进去。”
不吃不喝？她要干嘛？寻死吗？
姜拂本不想管她，但想到她与自己的那点相似之处，她说道：“我去见见她。”
雨还在下，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
她换了身宫女的服饰，撑着把碧色的伞，去了冷宫。
看门的太监早早被小康子支走，她进出冷宫，犹如入无人之境。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霉味混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屋里，一个女子虚弱的抬起头，她看到姜拂，笑了一声，“我猜来猜去，只有你有这个本事。”
姜拂淡淡的瞥了眼放在残破的桌子上的吃食，一点没动，她不理解，“你不想活了吗？”
萧婉莹反问：“我还能活吗？”
姜拂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目前不想杀你。”
“好一个目前。”
萧婉莹何时受过如此屈辱，连自己的生死都由不得她。
若是父亲还在……
想到这个，她恍惚地举起双手，看着看着眼角就了。
“是我把父亲杀了。把我唯一的依仗杀了。”
姜拂终于知道，萧婉莹绝食的这些天在想什么了。
“我最近老是在梦里梦见他，梦见小时候他带我去放风筝，那风筝飞呀飞呀，线就断了。我哭得不行，他弯腰哄我，给我买了个更大更漂亮的风筝，还把我放在肩膀上。”
她痴痴地说得如此真情实意，叫姜拂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幅慈父带着放风筝的场景，只不过，那张慈父的脸换成了周熠。
啊，好像他也带她放过风筝。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有一个慈父。
可是，装一时容易，装一世难，他甚至没有一世，就早早暴露了本性。
同样，姜拂也不信萧戚能有多么爱萧婉莹。
“你后悔了？”
萧婉莹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后悔了？”
她想杀她的父亲。
甚至动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但听到父亲丢弃乱葬岗，被野狗分食时，她坐在华丽的宫殿里，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没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平日的温情又开始显现出来。
悔意像潮水般席卷全身。
萧婉莹派人去偷偷收殓父亲的尸骨，自己却在半道上被人劫走。
时至今日，她也不知父亲的尸骸有没有被好好安葬。
姜拂道：“萧婉莹，后悔也没用。你要是足够聪明，就应该好好留着自己的命。”
柳寅没有放弃寻找她，应允她的爵位也会到她的手上。等姜拂做完这一切抽身离开，把萧婉莹放出去也不是不行——毕竟到时候，整个齐国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威胁了。
姜拂话说到这里，己觉仁至义尽，见萧婉莹仍是一副颓唐的模样，她心生不快，但她只是蹙了蹙眉，转身要走。
等她跨出破败的门槛，身后的萧婉莹凄厉道：“姜拂，你怎么会懂我？手刃自己的至亲，哪怕是世上最无情之人也会痛苦万分。”
姜拂顿下脚步，她脊背挺得笔首，哂笑一声，什么也没说，走了。
雨又噼里啪啦地变大了，姜拂踩在水洼里，泥泞弄脏了裙角。
“姜拂！贱婢！”
尖利的叫声陡然响起，穿过雨声落入耳中。
她微愣，当了宸妃后，这样粗鄙的话，倒是很久没听到了。
隔着细密的雨线，她看见一个头发蓬乱、脸上还有明显伤痕的女人正扒着一扇锁起来的门，那一掌宽的缝隙，将她恶狠狠瞪着姜拂的模样展现得清清楚楚。
她嘴里骂着：“姜拂！是你吧！你化成灰本宫都认得。你陷害本宫，自己活得倒是快活。本宫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姜拂没动，静静地望着她。
疯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砰”的一声，隔壁那扇门打开了，一个容貌怪异的女子气势汹汹地拎着一根棍子就冲到了那扇被封的门。
里面的疯女人看见她，尖叫一声，忙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拎着棍子的女人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门，狰狞的面孔像是恨不得把门敲坏，好好打一顿她才能解气。
“林舒，你要是再敢嚷一句，我就进去杀了你！”
疯女人不敢叫了，渐渐的，传出一阵抽泣的声音，“皇上，救救舒儿，呜呜呜。”
“还叫！”
她用力敲了下门，破旧的门摇摇欲坠，里面倏地安静下来。
“……”
姜拂面露惋惜，她还想问问林舒要怎么不放过她。
罢了，以她的脑子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
回到听夏轩，雨停了。
银面男人给她送来了宫外的消息。
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合了好几次，才将字条合上。
“来了。他到京城了。”
姜拂大笑几声，兴奋得浑身都在抖。
回想到萧婉莹的质问，她冷笑道：“后悔？我才不会后悔！”
她的表情有一种不可抑制的疯狂，仿佛积攒多年的恶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银面男人默默注视着她，心甘情愿溶于她的影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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