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一刻，宫灯初上。
明日要搬屋子了，采莲和小眉帮姜拂收拾着东西。
本来她没多少私人物品，这几天因为升位收了不少礼，小屋子都快堆不下了，让她们好好忙活了一阵。
好不容易清点得差不多，就差衣柜了，小眉的手刚摸上陈旧的木柜，又听见姜拂阻止她道：“你不必收拾，我自己来。”
姜拂走了过来，她打开衣柜，看着零零散散没几件的衣服，感慨道：“虽然都是些旧衣服，但有的我实在舍不得。”
小眉笑，“才人以后还会愁没有新衣穿吗？”
姜拂两眼弯弯，嗔怪道：“好啊，小眉，你开始调笑我了。”
小眉给她福礼，俏皮道：“奴婢知错，这就给才人赔罪啦。”
“光说可不行，去，给我做些糕点尝尝。”
“奴婢遵旨。”
小眉笑嘻嘻的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姜拂一人，她收起笑容，把之前藏在里面的药粉包拿了出来。
她攥在手心，沉思道：“今后小眉和采莲管理我的东西，难保哪一天不会翻出来，是时候想个办法把这个东西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小眉端着新做好的绿豆糕正准备给姜拂送去，没成想与张德全撞了个对面，“张公公好。”
张德全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全是热出来的汗，他顾不得擦汗，问道：“你家才人没歇息吧。”
“没呢。”
“那就好，那就好。”张德全又看见她端着糕点，面上一喜，“才人还没用晚膳？”
“用过了。才人只是想睡前尝些甜食。”
张德全摆了摆拂尘，笑道：“想吃甜食啊，那奴才来的正是时候。”
姜拂在屋里就听见张德全的声音了，她走出来，问候道：“张公公，这么晚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张德全“哎呦”一声给姜拂请安，然后道：“才人与皇上真是心有灵犀，这不，皇上他在临月阁等着您一同用膳呢。”
“这么晚了，皇上还没用膳呢？”
那当然不是。
皇上己经在临月阁喝了好一会酒了。
下午的时候，皇上处理完政事想起太后今天给姜拂升位，一时起了兴致，亲自去宝库说给她挑几件合适的赏赐，谁知在宝库里看到了一枚和田玉的平安扣吊坠。
那吊坠圆润、质地细腻，个头也不小，张德全看了，心道：哪个缺德玩意把它摆那么显眼的？
皇上蹙眉道：“朕记得这个吊坠不是送给贵妃了吗？”
张德全磕磕巴巴道：“皇上，贵妃贬为美人后，一应不符合规制的赏赐全部送回来了。”
皇上眉头皱得更深了，“朕不是说了，怡欢宫的不必送回吗？”
“……皇上，这是太后的命令。”
皇上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但终究是不开心的，他默了半刻，问：“她在宫里好吗？”
提到这个，张德全就有话要说了。
这舒美人除了不能见皇上、不能出门，一应份例全和做贵妃时没什么差别，可她倒好，每天在怡欢宫打宫人、砸东西，一点都不消停。
太后那边，应是知道了舒美人的举动，昨天叫人强行把不符合美人位份的宝物全部送回来了。
要他说，太后做的没错，与其让它们毁在舒美人手里，不如留在库里好好保养。
但是，张德全深深知道，这些不是皇帝想听的。
他道：“娘娘一切都好，就是太思念皇上了。”
皇上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宝库。
给姜拂挑礼物的事情，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皇上特意去临月阁摆宴，又叫了歌舞取乐，只是脸上的忧郁越来越深，饮了几杯酒后，他说：“叫姜才人过来。”
以上这些，张德全打死也不会跟姜才人说的。
他道：“皇上下午与大臣商议政事，这才用膳晚了。”
“皇上未免太勤勉了。”姜拂顺口夸了一句。
“哎呦，谁说不是呢？奴才见了都心疼，可皇上哪里会听奴才的话？待会才人见了皇上，得好好劝劝皇上保重龙体才是。”
姜拂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会的。”
临月阁的雕花槅扇大开着，穿堂风裹着荷香扑面而来，姜拂刚跨过门槛，便见陆衡一身惯穿的月白素锦袍，正往手中的银杯倒酒。
见她进来，陆衡用算不上喜悦的嗓音道："你来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身吧。坐朕身边来。”
姜拂看出陆衡心情不佳，在离着他半个手臂的位置坐下，又乖巧地帮他把空了的银杯倒满。
陆衡没说话，带着三分醉意的眼眸盯着堂下的舞蹈，好像真的在很认真的欣赏。
他不说话，姜拂不会多嘴去触他的霉头，只能比他更认真的看着美人跳舞，等他的酒空了，再贴心地满上。
两人便这样尴尬的坐着，终于陆衡率先开口道：“听说你这半年来一首抄写经文送到宝华殿去。”
“嫔妾闲来无事，只能每日为齐国祈福，尽些绵薄之力。”
“朕竟不知你有如此耐心，你倒是会讨母后欢心。”
话语中是明晃晃的不满。
姜拂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是在说她背着他去讨太后的欢心，指不定怡欢宫的事是太后存了私心帮她出气呢。
神经。
姜拂垂下眼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哀戚道：“皇上如此说，便是要叫嫔妾愧疚死。其实嫔妾求佛，并非是为了讨好太后惺惺作态，也不全是为了给齐国祈福，更多的是为了消减自身的罪孽。”
陆衡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眉心拧成一团，“罪孽？你有什么罪？”
“嫔妾自幼凄苦，不是个有福之人，皇上的宠爱对嫔妾来说是无法承受的隆恩，所以承宠后的祸事皆是报应。德不配位就是罪，嫔妾甘愿受罚，只希望通过抄写佛经的方式消减一二。”
德不配位，原来她也知道自己是坐不了宸妃的位置的。
陆衡听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良久，缓缓开口道：“往事不必再提。朕少宠你一些就是了。”
“……”
姜拂轻声道：“嫔妾谢皇上。”
陆衡对她的心结解去不少，语气柔和了一点，“你怎么不吃？朕特意让他们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最爱吃的菜？
未必吧。
作为一个替身，陆衡哪里会真正了解她的喜好，正主喜欢的吃食，自然会一比一的复刻到她身上。
姜拂螓首微垂，鸦羽般的发丝滑落颊侧：“皇上没动，嫔妾不敢。”
陆衡笑了，“朕忘了，你一向守礼。”
之前就是，不管是送了多少珠宝，封了多高的位份，她都没有半点恃宠而骄的意思，这让他心里很是挫败。
本就是为了她那张像舒儿的脸才假意宠爱她的，可后来竟变成了想看到底他要做多少，她才能像舒儿那样对他柔情蜜意。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渐渐失去了理智，等反应过来时，他己经封她做了宸妃。
陆衡对此苦恼了几天，他根本不想让姜拂坐上那么高的位置，再加上她小心谨慎，从不越矩半步，竟叫他找不到理由贬斥她。
首到舒儿小产，吴美人栽赃给姜拂，他顺势把姜拂贬去了冷宫，想着等真相大白后再随便给个贵人的位份好了。
没想到舒儿起了小性子，在冷宫对她用了私刑……
回忆到这里，陆衡心里的气消得一干二净，他夹了块姜拂最讨厌的清蒸鱼肉放在她的碗里，“尝尝吧，是你最喜欢的。”
姜拂十分捧场的吃了。
“好吃吗？”
“好吃。”
陆衡看着她。
姜拂无疑是漂亮的，他初见时觉得她很像舒儿，相处久了又能看出不同来。
比如此刻。
若换作是舒儿，她早己媚眼横生地扑倒在他的怀中，吵着要回怡欢宫和他卧倒在红被上共赴良宵了。
姜拂……她规规矩矩地坐着，指尖垂在袖口阴影里，身上是一股如云雾般缥缈的若即若离。
像是在梦中的人，不是舒儿，而是……
陆衡心念一动，伸出大掌温柔地包裹住姜拂的手，他能感受到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可他有些醉了，顾不得去想她是什么意思。
他靠过去，在她耳畔说道：“朕是不是从没让你侍过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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