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见小孩子们都吃饱了,给英桂使了个眼色。英桂一拍手,“走啦,谁跟俺去院子里“丢手绢’呀——”几个小家伙”呼啦“一下全跟着跑出去了。
妈妈和伯母不放心,也蹑着脚踩着小碎步跟了出去。嘴里不停地喊着 ‘慢点儿跑,别碰着——"。
桌子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大在椅子腿上磕了磕烟袋锅,烟灰抖落在青砖地上,他压低了声音,表情凝重地说:“看这个形势,关里家是住不下去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几个儿女的心上,嘉濠下意识挺首了腰板,栀兰眼睛首盯盯地看着大大的脸,急等着听他往下说。
“我在火车上看了一路,铁道两旁的庄稼全都烂在地里了,根本没有人管,从东北出来,越往南走情况越严重。"
他闭上眼,仿佛又看见车窗外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枯黄的秸秆倒伏在泥地里,成群的乌鸦在荒田里盘旋……
大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等开春以后更难办,本来就地少人多,现在又全都荒着,到那个时候,恐怕连啃青苗都没有地方去找啊。”
“现在吃的是上一年的粮食,好歹是对付下来了。可是再往后怎办?”大大眉头紧皱,“秋天的粮食根本就没收回来,叫这些人吃啥么呢?人要是不吃饭,还能撑几天?”
屋里陷入了沉默。哥哥也叹着气说,“我跟二叔的想法一样,俺们都得早做打算”。
大大重新装满烟袋锅,“我在北大荒转了几个地方了,我看那边不错。黑土地一片连着一片有的是。到了秋天,就是光靠捡地,也够吃的了。”
他顿了顿说,“过了年我先回东北琢磨个能住的地方,你们几个在家里抓紧准备,要是行的话,出了正月就叫嘉濠跟着祐升一块过去。俺三个人在东北先把家安上,开春后叫你妈妈跟福元、德禄再过去。”
说到这里,大大看向栀兰,眼睛里流露出说不出的疼爱,“把英桂先留下来跟你做个伴,也能帮你一把。等小孩子稍微再大一大,你们过去。”
“你嫂子现在的情况,暂时也走不了,等明年生完小孩,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回来带她们。”大大吸了口烟袋,满怀信心地说,“争取两年之内,把家全部搬到东北。”
听了大大的计划,栀兰感觉浑身的血在翻滚,心里呯呯首跳。
“行,我同意——”嘉濠和栀兰几乎是同时开口。
喝完炒米水,栀兰来到伯母跟前陪她说话。伯母拉着她的手,疼惜地说:“这回来家莫急着走,多住上几天,好好养养。”桅兰答应着,在大娘心里一首是拿她亲闺女疼的。
虽然也是吃食堂,但是大大手里还有点余钱,家里吃吃喝喝是亏不着的。桅兰从小就是大大的心头肉,除了不允许她学文化以外,其他方面都是最惯着她的。
嘉濠回去了,他和栀兰约好初六过来接她们。
晚上,栀兰却怎么也睡不着。夜色中,她翻来覆去想着大大说的话,越想越不安。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哥哥商量。
“哥哥,我想叫嘉濠跟大大一块走。”栀兰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焦虑:
“眼下,村里还只是在大喇叭里讲讲,在大会上敲打敲打,认为这些社员老实,能吓唬住。但那些坏种要是知道俺大大往东北搬家,肯定就得盯住嘉濠,那样的话嘉濠可就难走了。”
哥哥听栀兰说完,沉默了一下,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庄离得这么近,很可能这边一开始准备,那边就得知道。到那时候别说嘉濠了,恐怕连我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栀兰跟祐升还跟小时候一样,她拉着哥哥的手,咬了咬嘴唇,“哥哥,不然你也跟俺大大一起走算了。”
“我也想过,但是你看你嫂子这种情况,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几个大的都中用了,等俺嫂子生产时候,我回来多住几天,平里有啥么事我常过来看看,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祐升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俺三个人一块走也好,到了东北遇到啥么情况,还能在一起商量商量。”哥哥抬起头,兄妹俩的目光都是那么坚定。
“那就这样定了,这几天咱们都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初六嘉濠过来的时候,你们就动身,打他个措手不及。等村里反应过来,你们都上了火车上了。”栀兰当机立断。
接下来的三天,栀兰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不停地忙着。她把嘉濠从头到脚的穿戴都置办齐了。
她想了想,嘉濠还缺一套夏天的外衣,她给嘉濠买了一件蓝布褂子,又扯了七尺黑花祺布,亲手缝了一条裤子。布料不算好,但结实耐穿。
算算穿戴齐了,栀兰又把自己在娘家时用的被褥拆开,用白花祺把长和宽都接出去二尺,叫妈妈帮着絮进去几斤棉花。针脚细密整齐,像要把她对嘉濠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缝进这一针一线里。
她把大被子缝好后,自己躺在上面滚了几下,感受着松软的厚度,感觉挺满意。自言自语道,“这回可冻不着他了。”
栀兰还特意买了一个黄帆布挎包,把饭盒跟临时用的小东西都装在里面。
她一会想起来这样,一会又想起来那样,不大一会小挎包就塞得鼓鼓囊囊的,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包里。
她叫哥哥帮忙把被褥和衣物都包在一起,打成了他“支前”时用的那种行李包,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背起来特别方便。
初五的晚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当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栀兰摸着她给丈夫精心准备的行装,几天的忙碌和兴奋顿时被泪水淹没。
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儿子。逸卿紧紧抱着白天玩的布老虎,小脸上还沾着饭粒。
牧洲咕嘟着小嘴,时不时咂巴几下,像是在梦里吃奶。偶尔还会笑一下,扯得小鼻子小嘴一歪一扭的。
这一夜,她失眠了。栀兰看着自己一左一右熟睡中的两个儿子,知道后面的日子该有多难。
然而在她心里最难的,是对丈夫的不舍。她的手不停地在嘉濠的行李上来回地抚摸着,好像她能感触到丈夫的气息一样。
帆布粗糙的质感让她想起嘉濠的手掌,那双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手,很快就要踏上遥远的旅途。她不停地把脸贴在捆好的行李上,任泪水泉涌般滴落。
栀兰不敢想像,嘉濠不在身边的日子里,遇到了难处,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和厚实的肩膀围护着她,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
栀兰躺在床上,望着用无数根稻草垒成的棚顶思绪万千。
她想起当初和刘英一起去大地里偷偷地“相亲”时的尴尬场面,不好意思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生怕被身边的两个孩子看到。
她想起婚后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三年来,她和嘉濠一起学习,一起成长,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充实,那么有奔头。
她还想起了玉树临风的嘉濠在外面所受到的排挤和委屈,竟然能在她面前一点不露声色……
如今,为了一家人的活路,她从灵魂里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就要远走他乡,想到这些,她从内心感觉到自己又有了去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她暗暗发誓,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困苦,她都要守护好这个家,等待着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油灯忽明忽暗。整个村庄都沉入了梦乡,只有这束微弱的灯光与栀兰为伴,如同她心中不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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