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九月份,全国范围的“低标准”如同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北大荒这片广袤的黑土地。
受政策调控,马场的粮食也开始紧张起来,大食堂的伙食定量标准比原来降低了三分之一。
枯黄的树叶随着萧瑟的秋风在北大荒的原野上打着旋儿,大大家迎来了一批又一批从关里来投奔他的老乡。
在这些老乡中,有本庄的远亲近友,有大大在外面做买卖认识的伙计,也有通过朋友介绍来的,还有听别人说马场有大大这么个“老乡”自己就奔过来的。
大大的名声出去了,这几年家里的“老乡”从来就没断过溜。基本上都是上一批还没找到工作,下一批就到了。
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大大家最同时住过十七个老乡。他们都是十八九岁到二十几岁的个大小伙了,都是带着“瘪肚子”来的。别说是缺粮食,就算粮食有的是,光是做饭也是个不小的困难。
妈妈扭着两只小脚,有一天蒸了七锅镘头还没够吃,妈妈说她累得脚指头跟断了似的,疼得走不了路。
亏得家里的“小开荒”多,秋天的包米、黄豆、高梁、大豆、小豆收回来做主食,大大又领着他们挖了两个大菜窖,把土豆,萝卜,面瓜,白菜等窖起来吃了一冬天,好算大家都没挨到饿。
“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奔俺来的,就得叫人家吃饱饭,有俺吃的,就得有他们吃的。”大大一边磕着烟袋锅里的烟灰,眯着小眼睛对家里人说”
“他们生来乍到,出了门两眼一抹黑,叫他们去找谁呀?俺绝不能做出那等不仗义的事,不然等将来回关里家,怎有脸再见乡亲们的面。”
开春以后,大大蹲在门口,往烟袋锅里按着烟沫,按两下就不动了,他盘算着家里住的这十七个老乡。
冬天好说,挤一挤还热乎,可是天一热,就难办了,怎么颠倒也住不开。他抽了几口烟,吐出来的白烟炝得他把眼睛眯得更小了。
突然,他把烟袋锅往门槛上磕了磕,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接着盖!有地方有材料,也就是出点力气的事儿。”
大大带着小伙子们进山砍了十几棵大木头抬回来晒着,五一过后就开始脱坯了。人多力量大,半个月的时间,六间大房子的土坯垛就码起来了。
春风又大又干,大大每天下了班都到坏场转一圈,他用烟袋锅敲上敲干透的土坯,“老伙计知道我急呀,十来天就干透了。”
六月一号,新房正式动工,光是自己家就二十多人,又来了十多个帮工的工友们,三西天的工夫房子就上盖了。
当最后一根梁柁架上去的时候,德禄放起了鞭炮,满院子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房子的大框盖好了,有班的都去上班了。大大下了夜班就带着家里这些大小伙子,和泥、抹墙,搭炕、砌锅台,安窗户安门,十几天就把这些活全部干利索了。
七月份东北的气温己经很高了,火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新房子的墙皮几天就干了。
大大吸取上次的教训,对大家说:“东北就是不缺木头,你们看住了火只管烧,一定得干透了再住进去。”
他把各屋里的炉子和灶坑里都架满了木头拌子,一天到晚不停火地烧着,没用几天,炕干了,墙也干了,屋里一点潮气也没有了。
七月中旬,大小伙子们搬进了新屋,早上下班回来的大大,看着他们都光着膀子,一顺水地躺在大炕上,笑眯眯地说,“嗯,这回可够用了,再多来几个也不怕了。”
听老家陆续过来的老乡说,由于老家对“关东户”(闯关东的家属)的歧视和排挤,孩子们的份饭食堂从来都不按量给,伯母和嫂子只能得忍气吞声,现在又一次降低了标准,她们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把她们接出来。”大大心里想,俺帮了这么外人,不能叫自己家的人在关里受罪。
哥哥刚从关里回来不到半年,请不了假了。他只能联系关里那边还要过来的老乡,叫他们帮忙把伯母她们带过来。
伯母和嫂子都是小脚,带着西个孩子,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三岁。
第一次约好的老乡在村口刚接到她们,民兵就追过来了,老乡跑了,伯母和嫂子被截了回去。
过了些日子,哥哥又联系好了一个老乡,约好趁着天还没亮起早走,没想到这次她们连村口都没走到,就被民兵给堵住了。
听了这些情况,大大气得火冒三丈,“我回家去带。”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妈妈的,我就不信了!”
妈妈小声说,“你走了,家里的这些人怎办?”大大梗着脖子说:“先让他们自己对付几天,自己家亲人遭难,我能不管吗?”
大大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见嫂子把穿的用的收拾了大大小小五六个包袱,严肃地说,“除了路上吃的,啥么都不用带,只要人能走出去就行。”
他跟几个好朋友摸清了情况。村里在去青口火车站方向的几个路口都设了卡子,走旱路肯定是行不通了。他们只好改走北路,多绕一段路走到临沂,再过青口河去火车站。
大大对这段路太熟悉了,带着两个小脚女人,西个小孩,在天亮之前顺利出了村。嫂子回头看看,这回没遇上“追兵”,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可是,当他们赶到青口河边时,正赶上青口连日下暴雨,河水暴涨,浑浊的浪花拍打着河岸,远处的木桥己经被冲垮。
嫂子望着滔滔河水,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这可咋过啊,孩子们还这么小..." 伯母把最小的孙子抱得更紧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几个赤身的男人,望着岸上站着的两个小脚女人,和一小个一小个的孩子,好心地喊着,“莫下来,莫下来,过不去呀——”他们边喊边用手比着到脖子的水面。
两个女人一下子慌了。“这是老天爷不想叫俺走啊。”娘俩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嘀咕着。
“不用怕,我会踩水。”大大安慰她们说。
“老天爷!”伯母自言自语。
这么多年,家里人谁都不知道,大大在海边做买卖的时候,竟然跟朋友学会了踩水。
他一辈子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做了一辈子买卖也剩下钱。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老天爷来帮他了。
老嫂比母啊,谁都知道大大脾气不好,可是他这辈子从来没在伯母面前说过一个“不”字。
说着,他脱下羊皮袄,卷成一个包袱顶在头上,对伯母说:"嫂子,你趴在我背上,抱紧了!" 伯母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
大大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了膝盖,他咬着牙往前挪,水流越来越急,到了河中央,水己经没过了胸口。
"二叔,小心!" 嫂子在岸上惊呼。大大感觉脚下一滑,连忙调整姿势,双手在水里划动,竟然真的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着。
岸上几个摆渡的船工看傻了眼,其中一个大声喊道:"老哥,你这是水上漂啊!" 大大抿嘴一笑。
最后一趟,只剩嫂子没过去了。一个是叔公公,一个是侄媳妇,叫叔公公背侄媳妇,嫂妇心里说不出的那个……,可是要是不叫他背,那就肯定走不成了。
其实自打到了河边,嫂子的心里就一首纠结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估计大大在这一趟又一趟地来来回回里,也在不停地琢磨着办法。
己经是第西趟了,大大把西个孩子都背到了对岸。
“你踩在我肩膀上,我把你顶过去。" 大大蹲下来,嫂子涨红了脸,犹豫了半天,终于把脚踩在了大大的肩膀上。
大大双手托住她的小腿,慢慢站起身,在齐胸的河水里一步步往前挪。岸上的船工们纷纷鼓起了掌,朝大大伸大拇指。
嫂子紧紧闭着眼睛,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终于走出来了,嫂子流着眼泪说,“二叔的恩情俺这一辈子俺也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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