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马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在二连队的会议室里,靠打砸抢起家的王大山借着运动,摇身一变成了主导运动的头头。
他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说:
“目前,全国形势一派大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取得伟大的胜利。但是,一小撮阶级敌人仍然贼心不死,他们就隐藏在我们的革命队伍里。”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前排打盹的老林头,经过后排织毛衣的吴桂花,最后落在靠墙坐着的栀兰身上。
栀兰感到那道目光里好像带了针似的,让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不舒服。
她无意间看到了王大山腰上晃动的钥匙串,听着钥匙串随着他身体的扭动发出叮当的响声,感觉格外不舒服。
王大山自封为”运动总司令” 以后,从仓库保管员李文义那里要过来几把钥匙,自己又找了几个生了锈的铜钥匙串在一起,每天挂在裤腰带上,以示自己的权威。
可能是出门的时候还没睡醒,他的中山装上的第三颗扣子正好在第西个扣眼上。他挥舞着拳头,提高了调门高喊着,“我们要提高警惕,擦亮双眼,严防阶级敌人糖衣炮弹袭击,坚决粉碎他们篡党夺权的阴谋!”
自运动以来,虽然他天天也是这么讲,可是今天桅兰听起来,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但是他在说谁呢?看看朝夕相处的工友们,哪个也不像敌人啊。她疑惑着,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王大山还在振振有词,他既不是革委会主任,也不是连队干部。每天开会他都要冲到台上去喊一通。在那个“造反有理”的特殊年代,
没有人敢去反驳他。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后革委会成员留下开会。”革委会陈主任宣布完,大家说说笑笑地走散了。
会议室里,十几个委员围坐在一起,气氛变得很沉重。陈主任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目前斗争形势很严峻,司令部己经接到了群众举报,我们的队伍并不纯洁——”
“隐藏在我们身边的阶级敌人很狡滑,”陈主任的话还没说完,王大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但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论你怎么伪装,都无法掩盖你颠覆社会主义的狼子野心!”
空气瞬间凝固。他继续借题发挥着道:
“有的人表面上假装工作积极,背地里却心怀鬼胎,时刻为叛党投敌做准备,妄图从内部瓦解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颠覆社会主义。”
栀兰坐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她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越听越感觉他的话不对味,心里莫名地有点紧张。
她左瞅瞅右瞅瞅,见那几个委员都跟没事人一样,她正在纳闷,
王大山突然一拍桌子:
“我提议,立刻隔离审查可疑人员,绝不能让坏分子污染我们的革命阵地!”
栀兰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恐慌,他是在说谁呢?难道是说我吗?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慌得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大山的一番话,就像谁从窗户进一颗炸弹。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谁。
陈主任敲了敲烟袋锅,火星溅在水泥地上,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栀兰的脸上。
他缓缓说道:“大家散了吧,丁栀兰同志,你跟我来一下。”
栀兰嗡地一下就懵在那里了,当所有人都把头转向她的时候,她才机械地站起身来,跟着陈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
老陈严肃地说,“指挥部接到了你们老家的信函,说你公公在民国时期做过保长,欺压过老百姓,村里的贫下中农要求把他押回去批斗。”
栀兰的头上好像被谁用铁锤给砸了一样。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 “嗡嗡” 乱叫,甚至都没听清楚陈主任到底都说了些啥。
主任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
“以前我们都是一个阵营里的革命同志,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指示,我们想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争取宽大处理。”
“从现在开始,你在革委会的工作全部停止,嘉濠暂时也不能私自外出,做好随时协助调查的准备。”
栀兰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她的棉鞋湿冷刺骨,不知是踩了露水,还是冷汗浸透了鞋垫。
月亮己经升起来了,栀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嘉濠散了会就先回家了,见栀兰这么久还没到家,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正要出门去迎她。一推门,和失魂落魄的栀兰撞了个正着。
“出啥么事了?你的脸色怎这么难看?” 嘉濠看着栀兰苍白的脸色,焦急地问道。
此时的嘉濠,还沉浸在工作带来的成就感中,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突然降临在他的身上。
“关里家来黑信了,说你大大当过保长,要求押回去批斗。”听了栀兰的话,嘉濠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俺家在靠山村这么多年了,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俺大大解放前当过保长,和我们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啊。” 栀兰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闪现着王大山说话时的表情和看她的眼神,她意识到王大山终于要对丁家下手了。
嘉濠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不用怕,先把饭吃了再说。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毛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民国三十三年的时候,日本人占领了苏北一带,乡公所挨家挨户抓壮丁,公公为了保下村里三个孤儿,才被迫当了三个月保长。
后来解放军进城,公公第一个去农会登记,还把家里仅有的两亩地捐了出去……
”就算真要调查,也得讲证据。” 嘉濠望向远处北斗星在天际眨着冷光,自言自语地说,“大不了我回趟老家,找找当年的那些老贫农,叫他们给作证。“
栀兰却没有那么乐观,“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听’王八头‘在大会说那些话就不大对劲,没想到他打击报复来的还真快。” 栀兰心知肚明,王大山是想落井下石。
“王八头”是嘉濠给王大山起的外号,也是他和栀兰的暗语。
后半夜起了风,窗玻璃被吹得 “哐当、哐当”响。栀兰躺在炕上,听着嘉濠均匀的鼾声,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鸡叫头遍时,她终于悄悄起身,摸黑穿上棉袄。嘉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嘟囔道:“冷就往我身边靠靠...” 她喉咙一酸,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革委会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王大山坐在桌前,脚边堆着几个空酒瓶,手里夹着根烟,正对着毛主席画像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丁栀兰?你这么晚...”
栀兰攥紧口袋里的钢笔,指甲扎进掌心,“我想了半夜,觉得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她缓了缓紧张的情绪,继续说:
“我公公当保长的事,嘉濠从来没瞒过我。但是解放后,公公积极参加土改,还把家里的耕牛捐给了合作社,这些村里的贫协都能作证。我希望组织派人回关里查明真相。”
说完,栀兰转身就往回走。远处传来马群的嘶鸣,东方的天空正裂开道缝隙,露出比红宝书更鲜艳的橙红。
她不知道这场风暴什么时候才能停,也不知道公公被押回去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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