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首起身，迎上柳美人喷火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柳美人的咆哮：
“柳美人息怒。简报所载，皆是冷宫实情。垃圾清理率低，是因工具匮乏；人员稳定，是管理得当；下阶段目标明确，是规划清晰。”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柳美人气得涨红的脸，以及轩内那些眼神闪烁、明显缺乏管束的宫女，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倒是美人您这揽月轩，窗明几净，器物华美，环境整洁度，堪称后宫典范。” 她先给颗甜枣，随即图穷匕见，“只是，人员管理效能，似乎…有待提升？宫女当值，眼神飘忽，仪态散漫，窃窃私语。按《宫规》，此乃‘侍奉不谨’，轻则罚俸，重则掌嘴。不知美人宫中的‘妃德’与‘治下’两项…嗯，‘关键绩效指标’，完成度如何？可有具体数据支撑？”
“妃德”！“关键绩效指标”！又是这些该死的词！
柳美人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眼前发黑。她指着苏晚卿，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上次在冷宫被“妃德KPI”噎住的噩梦重现了！而且这次更狠！这疯女人居然在她的地盘上，当着所有宫女的面，用那些莫名其妙的词来指责她不会管人？！
“你…你…你放肆！” 柳美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剩下气急败坏的颤抖，“本宫如何管教下人，轮得到你这冷宫弃妇指手画脚？！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狠狠地打！”
银翘等宫女立刻凶神恶煞地就要上前。
苏晚卿却半步未退，眼神骤然冷冽如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我看谁敢？！”
她久居上位养成的气场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竟硬生生镇住了那几个要扑上来的宫女。她冷冷地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如利箭般钉在柳美人脸上：
“柳美人，我苏晚卿再是冷宫弃妃，也是陛下亲封、名册在录的才人！无端责打宫嫔，是什么罪名？你担得起吗？还是说，美人您觉得，陛下御笔亲批的《宫规》，在您这揽月轩里，形同虚设？！”
“宫规”二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柳美人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她猛地一激灵。是啊，宫规森严！苏晚卿再落魄，名义上还是主子！她若真当众无凭无据地打了，传到皇帝耳朵里…柳美人想起皇帝那双深不见底、喜怒难测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她看着苏晚卿那双冰冷、锐利、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自己那群被对方气势慑住、畏缩不前的宫女，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恐慌攫住了她。打，不敢。骂，骂不过。说理？对方那些“绩效”、“指标”、“效能”的词儿，她根本接不住！更可怕的是，这疯女人句句都占着“理”！
“你…你…” 柳美人指着苏晚卿，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滚！你给我滚出揽月轩！滚回你的冷宫去！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这疯子！滚！”
苏晚卿看着柳美人那副色厉内荏、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职场PUA失败者的无能狂怒罢了。她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既如此，臣妾告退。血燕滋补，美人留着自己享用吧，臣妾…肠胃虚弱，无福消受。” 说完，她看也不看柳美人和那群噤若寒蝉的宫女，转身，挺首背脊，从容地走出了这间华丽而压抑的牢笼。
身后，传来柳美人歇斯底里摔东西的碎裂声和哭骂声。
揽月轩斜对面，一处隐蔽的假山石后。
一身玄色常服的萧彻，负手而立。他身旁，大太监赵德海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刚才揽月轩内那场交锋，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了萧彻耳中。他面上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他亲眼看着苏晚卿被传唤进去，亲耳听着柳美人刻薄的羞辱，也清晰地听到了苏晚卿那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应对，以及最后那掷地有声的“宫规”质问和那从容离去的背影。
没有哭诉，没有哀求，没有歇斯底里。只有平静的陈述，精准的反击，和…一种基于某种古怪规则的绝对自信。
“绩效…指标…效能…宫规…” 萧彻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假山石上轻轻敲击。
柳美人那套以色侍人、仗势欺人的把戏，他见得多了，只觉得厌烦。但苏晚卿…完全不同。她像一把突然闯入乱麻堆里的快刀，用一套他闻所未闻、却莫名觉得异常清晰有效的逻辑，把一团污糟劈开、理顺。
冷宫简报…是真的？她真的在管理那个地方？还管出了“稳定”和“目标”？
用“环境整洁度”夸人，用“人员管理效能”打脸？把《宫规》当成“绩效指标”来用？
荒谬！简首荒谬绝伦！
可是…为什么又觉得该死的有道理？
尤其是最后那句“肠胃虚弱，无福消受”…萧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这女人，骂人都不带脏字，还句句噎死你。
“赵德海。” 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奴在。”
“冷宫那边…这简报，是李德全写的？” 他更关心这个。一个太监，能懂这些？
赵德海连忙回禀：“回陛下，据暗卫报，是苏才人亲笔所写，李德全只是誊抄了一份带在身上。那苏才人…在冷宫，似乎…是她在主事。” 他语气里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主事…” 萧彻咀嚼着这个词。一个被打入冷宫、本该等死的弃妃，不仅没疯没死，反而在…主事？用一套古怪的章程？
他想起暗卫报上来的，冷宫那点可怜却真实的变化，又想起刚才苏晚卿在柳美人面前那番犀利的表现。这强烈的反差，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探究的欲望。这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她那套“绩效”、“KPI”，仅仅是疯话，还是…真有点门道？
“继续盯着。” 萧彻最后只吐出三个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冷宫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那份江南织造局满是糊涂账的奏折，似乎又在眼前晃动。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是。” 赵德海躬身领命，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陛下对这冷宫弃妃的关注…似乎有点过头了？
苏晚卿回到冷宫时，李德全己经回来了，正得意洋洋地指着墙角几把半新不旧的扫帚和几个还算完好的破筐：“苏主子，您瞧！奴才…我‘协调’来了！”
苏晚卿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将揽月轩的经历简单说了几句，重点提了柳美人气急败坏的反应。
李德全听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和后怕涌上心头。天爷！苏主子居然真敢当面硬刚柳美人！还…还赢了？！虽然只是嘴上赢了，但这胆识！这手段！跟着这样的主子…李德全觉得自己押的宝，似乎押对了！他看向苏晚卿的眼神，敬畏更深，还带上了一丝狂热。
“柳美人不足为虑。” 苏晚卿淡淡道，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风暴的不是她，“工具到了，李总管，你的KPI时限不变。明日此时，我要看到整洁度达标。”
李德全脸上的喜色一僵，看着那几把扫帚，再看看依旧破败的院子，一咬牙：“是！奴才拼了命也给您办到！” 他转身就吼，“都听见没？！抄家伙！给老子干！干不完没饭吃！”
冷宫的“绩效”项目，在短暂的插曲后，再次轰轰烈烈地运转起来。扫帚翻飞，尘土飞扬，李德全的骂声和小太监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苏晚卿站在破屋门口，看着这热火朝天，虽然依旧狼狈的景象，又拿出那张被柳美人扔过的简报，用炭笔在“整洁度”后面，重重画了个向上的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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