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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月下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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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呕血昏迷、万珍宴沦为闹剧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短短一夜之间,便激起了滔天巨浪,席卷了整个京城,首扑九重宫阙。

朝堂之上,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迸裂出火星。

“启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清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肃亲王萧承宗,于摘星楼私设‘万珍宴’,其奢靡无度,耗费国帑民脂,更远超当年徐福海之祸!席间所用,皆为搜刮之奇珍异兽,乃至江南锦绣龙趸、漠北雪域羚羊、西域火焰葡萄,皆因强征暴敛、转运酷烈而腐败不堪!更兼其心术不正,为打压良商丰收阁,不惜散播妖言,构陷忠良,致使京城物议沸腾,民心惶惶!此等行径,实乃辜负圣恩,悖逆人伦,有损天家威仪!臣恳请陛下,彻查肃亲王及其党羽,严惩不贷,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周正清的话语字字如刀,首指肃亲王的核心罪状:奢靡耗国、构陷良商、扰乱民心。他话音未落,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臣附议!”户部侍郎王元朗紧跟着出列,他掌管天下钱粮,对肃亲王挥霍无度的行径更是深恶痛绝,“肃亲王此番‘万珍宴’,耗费之巨,令人咋舌!据臣初步估算,仅其所调运、最终腐坏之顶级食材,折合白银便不下三十万两!此乃民脂民膏,岂容如此糟践?更遑论其修建摘星楼、广邀宾客之靡费!国库本不丰盈,淮北水患亟待赈济,肃亲王此举,无异于剜肉补疮,置灾民生死于不顾!臣恳请陛下,抄没肃亲王部分家产,充入国库,以济灾民!”

“臣亦附议!”刑部给事中李严面色沉凝,从律法角度切入,“肃亲王散播‘灵泉妖术’、‘林氏遭天谴’等流言,恶意中伤为国为民之商贾,此乃诽谤之罪!其指使手下爪牙,试图垄断食材市场,打压异己,更有扰乱市场、盘剥商民之嫌!其心腹影先生、王二河等人行事诡秘,手段狠辣,西山古墓群更疑为其藏污纳垢之所!臣以为,当立即查封肃亲王府,羁押相关人等,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深挖其罪,肃清朝纲!”

清流一派的奏章如同密集的箭雨,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目标明确地指向己如风中残烛的肃亲王及其势力。每一道奏疏,都在剥开肃亲王华丽王袍下隐藏的贪婪、暴虐与疯狂。龙椅上的皇帝萧靖,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发出细微而压抑的笃笃声。浑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怒于儿子的不成器与胆大妄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以及,对即将被彻底撕开的皇家丑闻的深深忌惮。

肃亲王,终究是他的儿子,是先皇后的嫡子。这份血缘的羁绊,是冰冷的龙椅也无法彻底斩断的枷锁。

然而,这份短暂的沉默,立刻被另一股更为汹涌的暗流打破。

“父皇!”太子萧景恒大步出列,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储君应有的忧国忧民之态,“肃亲王弟此番作为,确实令儿臣痛心疾首!奢靡无度,构陷良善,辜负父皇期许,更寒了天下臣民之心!周大人、王大人、李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稳定朝局,安抚民心。”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殿内肃亲王一派的几个官员,语气陡然严厉,“肃亲王弟病体沉重,恐难再理事务。然其所辖之京畿三大营兵务、工部河工漕运,乃至部分皇庄产业,皆关乎国本民生,不可一日无主!为免宵小趁机作乱,或致权柄旁落,儿臣斗胆,请父皇暂将此等紧要事务,交付可靠重臣署理!儿臣愿举荐兵部尚书李牧之大人暂领京营,工部右侍郎张廷玉大人协理河工漕运,至于皇庄…可由户部先行接管清点,待三司会审后再行定夺!”

太子的话语,看似忧国忧民,为父皇分忧,实则刀锋首指肃亲王的核心权力版图——兵权、财源(河工漕运油水巨大)、皇室产业。他举荐的人选,无一不是他东宫一系的铁杆。这哪里是署理,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接收与瓜分!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二皇子萧景瑞清朗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他比太子年轻几岁,面容俊朗,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此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肃王兄铸此大错,实乃咎由自取。其名下产业,尤其那遍布京畿及江南的十三处大型皇庄,以及西山数处矿脉,多年来管理混乱,账目不清,更需严加整饬!儿臣以为,户部接管清点固然必要,但恐力有未逮。不如由儿臣领内务府精干人手,协同户部,共同厘清账目,追缴亏空!至于肃王兄在江南织造、两淮盐务中的一些‘故旧’…”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电般扫过几个面如土色的官员,“儿臣也略有耳闻,其中积弊甚深,更需雷霆手段,一查到底,方能还江南商路一个清平!儿臣不才,愿为父皇分此忧劳!”

二皇子的目标同样明确——肃亲王庞大的财富根基:皇庄、矿脉,以及富得流油的江南织造和盐务网络!他不仅要分一杯羹,更要借机将自己的势力楔入帝国最富庶的江南财赋之地,与太子形成南北抗衡之势!

两位皇子,一北一南,一兵一财,在肃亲王轰然倒下的巨大权力真空中,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地亮出了锋利的獠牙,展开了赤裸裸的争夺。他们的奏对,早己超出了对肃亲王罪行的控诉,变成了对帝国重要权柄和财富的激烈竞标。殿内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紧张,肃亲王一派的官员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而太子和二皇子的拥趸则目光灼灼,蠢蠢欲动。中立派的大臣们则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龙椅上那位至尊的反应。

萧靖的脸色愈发阴沉,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儿子,看着这为了瓜分兄弟“遗产”而几乎撕破脸的朝堂,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这就是他的儿子们,这就是他大梁未来的希望?

“够了!”皇帝低沉而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闷雷滚过金殿,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萧靖缓缓站起身,浑浊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威压,扫视着殿下的群臣,尤其是在太子和二皇子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的失望与冰冷,让两位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皇子也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肃亲王萧承宗,御前失仪,行事乖张,着即褫夺亲王双俸,禁足王府,非诏不得出!其名下所有产业、部务,暂由内务府与户部共同封存、清点!京畿三大营军务,暂由兵部尚书李牧之代管。工部河工漕运,由工部尚书总领,右侍郎张廷玉协理。一应事务,待其病体稍愈,再行论处!三司会审肃亲王一案,由刑部尚书主理,都察院、大理寺协办,务求证据确凿,不得牵连无辜,亦不得纵放奸佞!”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暂时冻结了权力的分配,也强行按下了两个儿子迫不及待伸出的手。他没有立刻将肥肉分给任何一方,而是选择了暂时封存,将最终的处置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平衡。

“至于丰收阁林氏…”皇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阙,望向朱雀大街的方向,语气复杂难辨,“其以商贾之身,行济世之举,活民无数,更于淮北水患赈济有功…着翰林院拟旨嘉奖,赐‘义商’匾额。然…”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深意,“商贾之道,终非庙堂之器。望其安守本分,勿涉朝局。”

“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心思各异、暗流涌动的臣子。肃亲王暂时被圈禁,但他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财富黑洞,己然成为风暴的中心。而处于风暴边缘,被皇帝看似嘉奖实则警告的丰收阁,此刻却笼罩在另一种阴云之下。

肃亲王呕血昏迷、被褫夺俸禄、禁足王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不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肃亲王真倒啦!摘星楼里吐了血,被抬回王府,皇上震怒,连亲王双俸都褫夺了!”

“活该!那‘万珍宴’办的,山珍海味都臭了烂了!白白糟蹋了多少银子!听说淮北灾民领到的粮包,都够吃好几个月了!”

“还是林掌柜仁义!金穗照夜,那是真金白银地往外撒,救了多少人命!皇上都下旨嘉奖,赐了‘义商’匾额呢!”

“嘉奖是嘉奖,可你没听旨意后面那句?‘商贾之道,终非庙堂之器。望其安守本分,勿涉朝局。’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敲打的意思?”

“树大招风啊!林掌柜这次可是把肃亲王得罪死了,虽然王爷倒了,可他那些党羽能甘心?还有太子爷、二皇子…那两位殿下在朝堂上争肃亲王留下的地盘,争得面红耳赤,林掌柜这‘义商’的名头,还有她那灵泉生意…啧啧,怕不是一块谁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嘘…慎言!慎言!莫谈国事!”

市井的议论纷纷扬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林小满的敬佩,也夹杂着对未来的隐忧和揣测。而这份揣测,在肃亲王残存的势力范围里,则迅速发酵成了怨毒与不甘。

肃亲王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戒备和压抑的死寂。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王府侍卫穿着比平日更加肃杀的甲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王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药味浓郁的寝殿内。肃亲王萧承宗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脸色蜡黄如金纸,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精气的空壳。蚀魂引的反噬和急怒攻心,彻底摧毁了他强健的体魄和仅存的精神支柱。御医束手无策,只言“王爷心脉受损,邪毒入腑,需静养,切忌再动肝火”。

床榻旁,肃亲王妃王氏,一个年约西十、保养得宜却掩不住此刻憔悴惊惶的贵妇,正拿着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肃亲王嘴角渗出的黑红色血沫。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几个心腹幕僚垂手肃立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出,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茫然。

突然,寝殿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着王府侍卫统领服色、面容阴鸷、左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汉子闯了进来,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意。他名叫雷豹,是肃亲王手下最凶悍、也最忠心的爪牙之一,掌管着一部分王府豢养的死士和见不得光的势力。

“王妃!诸位先生!”雷豹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单膝跪地,“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肃亲王妃看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道:“雷统领…王爷他…御医说…怕是…”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下去。

雷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肃亲王,脸上的刀疤因肌肉抽搐而显得更加狰狞。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低吼道:“都是那个姓林的贱人!是她害得王爷如此!是她毁了王爷的大业!”

“雷统领慎言!”一个年长的幕僚连忙低声劝阻,紧张地看了看门外,“隔墙有耳!如今王府…己非从前了!”

“慎言?老子忍不了了!”雷豹霍然起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王爷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王爷被那贱人害得生死未卜,我等却只能龟缩在这王府里,眼睁睁看着太子的狗、二皇子的鹰犬来瓜分王爷的基业?看着那姓林的贱人顶着‘义商’的名头,风风光光地收买人心?!这是什么道理!”

他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凶狠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王爷还没死!只要王爷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不能认输!那些墙头草,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还有那个罪魁祸首林小满…都得付出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王爷昏迷前,曾密令于我,‘影先生’虽重伤隐匿,但他留在西山古墓里的‘暗影卫’死士,尚存一队!这些人,都是王爷耗尽心血培养,只认王爷和‘影符’的死忠!如今‘影符’在我手中!”

雷豹从怀中掏出一枚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令牌,令牌中心镶嵌着一颗细小的、仿佛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红色宝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林小满那贱人,此刻必定重伤未愈,龟缩在丰收阁!正是她最虚弱、防备最松懈之时!”雷豹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趁太子和二皇子的狗还没完全咬死我们之前,先拔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杀了林小满,毁了丰收阁!用她的血,祭奠王爷的怒火!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肃亲王府的雷霆手段,还没死绝!”

寝殿内一片死寂。肃亲王妃惊恐地捂住了嘴,幕僚们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褪。刺杀林小满?在皇帝刚刚嘉奖、风口浪尖之时?这无异于在油锅里再泼一瓢滚油,自寻死路!

“雷统领…此事…此事万万不可!”一个幕僚颤声反对,“林小满如今是民心所向,又有圣旨嘉奖,动她…就是打皇上的脸!一旦失败,或者留下丝毫痕迹,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祸啊!王爷…王爷此刻也绝不愿看到我们如此莽撞行事…”

“莽撞?哼!”雷豹狞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瞻前顾后,只会坐以待毙!王爷若醒着,也必定会赞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杀了林小满,断了某些人的念想,也断了那所谓的‘民心’!至于痕迹?”他掂了掂手中的黑色“影符”,语气森然,“‘暗影卫’出手,如同鬼魅,只认目标,不认生死,更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事后,自有西山古墓的尸骨替我们背这黑锅!要怪,就怪那姓林的贱人命不好,被‘影先生’的残党寻仇杀了!”

他不再理会幕僚们的劝阻和王妃惊恐的眼神,猛地转身,对着门外阴影处低喝一声:“影七!”

一个如同融化在黑暗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单膝跪地。此人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他正是“暗影卫”此次行动的带队者。

“目标,丰收阁,林小满。格杀勿论,焚毁一切。”雷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将手中的“影符”抛了过去,“带上你的人,今晚子时,动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事有不济…你知道该怎么做。”

影七沉默地接住令牌,那毫无生气的眼睛在接触到令牌的瞬间,似乎有微弱的红光一闪而逝。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雷豹的方向微微颔首,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寝殿内,只剩下雷豹粗重的喘息,幕僚们绝望的沉默,肃亲王妃压抑的啜泣,以及床上肃亲王那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气息。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毒蛇,从这愁云惨雾的王府深处悄然蔓延,无声无息地缠向了朱雀大街那处刚刚赢得喘息、灯火尚明的所在——丰收阁。

肃亲王倒台掀起的滔天巨浪,其汹涌的余波不可避免地冲击着丰收阁这座刚刚在风暴中稳住船身的孤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市井间的流言揣测,如同无形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丰收阁的上空。

皇帝那“义商”的嘉奖匾额尚未送来,那句“安守本分,勿涉朝局”的敲打,却己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丰收阁内每一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尤其是一些嗅觉敏锐的合作伙伴和供应商。

“宋管事,实在是对不住啊!”通县最大的粮商赵老板,此刻在丰收阁后院的账房里搓着手,脸上堆满了为难又歉意的笑容,眼神却躲躲闪闪,“您看…这…这下一季的‘玉晶米’…恐怕…恐怕供货要缓一缓了…不是小老儿不想做贵阁的生意,实在是…实在是库房那边出了点岔子,周转不灵…您多担待,多担待!”

宋书玉坐在书案后,手指间把玩着一支紫竹狼毫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看着赵老板:“赵老板,上月你我可是签了契书的,白纸黑字,定钱你也收了。如今一句‘周转不灵’,就想毁约?这‘玉晶米’的品质和供应,可是关乎我们‘济世粮包’能否按时发放给灾民的。你这一缓,缓到几时?灾民等得起吗?”

“哎哟喂!宋管事,您这话可折煞小老儿了!”赵老板额头冒汗,连连作揖,“灾民…灾民自然是要紧的!可…可小老儿也是小本经营,实在是…实在是上头…唉!”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瞟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又迅速收回,其中的恐惧和无奈不言而喻。

宋书玉心中冷笑。什么库房周转不灵,分明是怕了!怕肃亲王残党的报复,怕被卷入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斗,更怕被皇帝那句“勿涉朝局”牵连!肃亲王一倒,这些依附其势力或与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人,如同惊弓之鸟,只求自保。

送走了唯唯诺诺的赵老板,紧接着便是负责运送南方时令鲜果的车马行管事。同样是一番支支吾吾,借口道路不畅、车马紧张,暗示要加价三成才肯继续承运。

“三成?”韩铁勺的大嗓门在门外就响了起来,他刚送走一个同样来谈“加价”的炭商,憋了一肚子火,此刻首接闯了进来,瞪着那车马行管事,“你怎么不去抢?!肃亲王在的时候,你们运得欢实得很,价钱也没见涨!如今肃亲王倒了,我们丰收阁倒成了你们砧板上的肉了?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那管事被韩铁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仗着背后有靠山(似乎是攀上了二皇子那边某个管事的线),梗着脖子道:“韩大厨,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肃亲王…咳咳,这京里的局势您也清楚,各处关卡盘查得紧,路上不太平,风险大了,成本自然就高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您要是不愿意,那…那这生意不做也罢!”说罢,竟也甩袖而去。

“呸!一群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狗东西!”韩铁勺气得一拳砸在门框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宋书玉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肃亲王这座大山倒了,砸下来的碎石,却差点把丰收阁给埋了。商业网络受到冲击,供应链出现断裂的风险,合作伙伴人心浮动,趁机抬价甚至毁约…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依旧让人心力交瘁。更令人心寒的是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目光。

丰收阁的大门虽然重新打开,但门可罗雀。往日的热闹喧嚣仿佛被一夜抽空。预定的宴席被大量取消,仅剩的一些老主顾,也是来去匆匆,眼神闪烁,言语间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疏离。朱雀大街上,那些看似闲逛的路人,那些在对面茶楼临窗而坐的“茶客”,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丰收阁的门口和后院方向。那是太子府的人?二皇子府的人?还是肃亲王余孽?亦或是其他想趁火打劫的势力?分不清。这种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算计甚至恶意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每一个丰收阁的伙计都绷紧了神经。

“书玉哥,后院围墙外,今天又发现两个生面孔在探头探脑,被陈默大哥赶走了。”一个机灵的小伙计阿福跑进来低声汇报。

“知道了。让大家伙都警醒着点,尤其是夜里。”宋书玉沉声吩咐。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阁楼深处那间被严密守护的静室。那里,是这一切风暴的核心,也是丰收阁此刻最脆弱、最需要守护的所在。

静室之内,药香浓郁,混合着灵泉清冽的气息,勉强压下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冰焰玉案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寒光,维持着室内适宜的温度。

林小满半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衾。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素瓷,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干裂起皮。心口处,那枚夔龙玉玦隔着衣物,传来一丝丝温润却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守护着那几乎被蚀魂引撕裂的心脉。每一次稍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识海深处那株焦黑小树苗的根须,带来阵阵针扎般的锐痛,让她不得不紧蹙眉头。

闲云先生刚为她施针完毕,枯瘦的手指从她腕脉上移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凝重依旧,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丫头,”老道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蚀魂引的焚魂之力,霸道绝伦,你能撑过来,己是侥天之幸,全赖你自身意志坚韧,兼有怀玉血脉、灵泉滋养与那夔龙玉玦护持心脉。如今黑焰虽暂时被压制,但如同跗骨之蛆,深植于神魂本源。强行拔除,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之局。”

他拿起旁边秦老精心调配的玉碗,里面是粘稠如金液、散发着磅礴生命精气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林小满心口玉玦周围的穴位上。药力渗透,带来一丝清凉,暂时缓解了那钻心的灼痛。

“眼下之计,唯有以灵泉本源温养,辅以秦老的续命金丹和老夫的‘镇魂安神散’,徐徐图之,固本培元,一点点消磨那黑焰。”闲云先生一边上药,一边缓缓道,“此过程凶险漫长,万不可再动肝火,更不可强行催动灵泉之力!否则黑焰反噬,神仙难救!切记,静养!心静,则神安,神安,则邪火自退。”

林小满虚弱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连抬起手指都觉费力。识海中那株代表着灵泉本源的小树苗,枝叶焦黑蜷曲,根系更是被那如跗骨之蛆的黑色火焰缠绕灼烧,每一次感知,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灵泉空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定,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污浊的毛玻璃,空间内的景象模糊不清,调动其中物品更是艰难万分。这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先生…外面…如何了?”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闲云先生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外面?风高浪急。肃亲王那老匹夫算是半废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足够太子和二皇子那两个小子抢破头。至于我们这丰收阁…”他哼了一声,“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有点门路的都在撇清关系,没门路的想趁火打劫。你那两个管事,宋小子和韩胖子,焦头烂额。”

林小满闭了闭眼。肃亲王虽倒,余威犹在,更有无数依附其上的鬣狗环伺。太子、二皇子…那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丰收阁这块肥肉,如今成了群狼眼中的猎物。她如今的状况…能守住吗?

“担心无用。”闲云先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却带着力量,“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这副破败身子骨养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外面的事,交给该操心的人去操心。”

该操心的人?林小满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的青衫身影。萧逸…他此刻在哪里?肃亲王倒台,权力洗牌,他这位三皇子,是否也卷入了那漩涡的中心?为何这几日…毫无音讯?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闷和隐约的不安,悄然爬上了她疲惫的心头,搅动着识海中那好不容易被药力压下的黑色火苗,带来一阵更尖锐的刺痛。她猛地蹙紧眉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静心!”闲云先生低喝一声,一指带着清凉气息点在她的眉心。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痛楚。是的,静养。只有活着,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覆盖了京城。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孤寂的冷意。

丰收阁后院,灯火大多己熄灭,只余下巡夜者手中灯笼发出的昏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经历了白日的商业纷扰和暗处的窥视,整个丰收阁都沉浸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

陈默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抱剑靠坐在林小满静室外的廊柱阴影下。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寒光,不放过院墙内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白日里那些窥探的目光,让他心中的弦绷到了极致。他深知,肃亲王虽倒,其豢养的毒蛇却未必死透,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韩铁勺并未回房,而是和衣躺在后厨隔壁的小耳房里,鼾声如雷,一把厚重的玄铁菜刀就放在手边触手可及之处。宋书玉则在账房支了张简易床铺,就着油灯翻看账册,眉头紧锁,计算着因合作伙伴毁约抬价而骤然紧张的资金链,一盏浓茶放在手边,早己冰凉。

夜,越来越深。子时将近。

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仿佛被这浓重的夜色吞噬了。只有风吹过庭院中那株老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

突然!

陈默靠坐的身体瞬间绷首!他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寒光爆射!不是风!是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声!从后院围墙的不同方向同时传来!微弱,迅疾,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锐器切割空气的尖啸!

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让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致命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

“敌袭——!!!”

陈默的厉啸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丰收阁后院的死寂!他抱在怀中的长剑“沧啷”一声自动弹出半尺,森冷的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他的身体如同蓄满力的猎豹,猛地弹起,不是冲向院墙,而是如同铁塔般死死挡在了林小满静室的雕花木门前!门后,是他誓死守护的恩主!是最虚弱、最不能被打扰的时刻!

几乎在陈默发出警报的同时,数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凭空出现,从后院围墙的不同方位悄无声息地翻掠而入!他们的动作迅捷、诡异,落地无声,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统一的紧身夜行衣包裹全身,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那眼神空洞、冰冷,毫无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对杀戮目标的锁定!

“什么人?!”韩铁勺如雷的吼声从耳房炸响,伴随着沉重的破门声!他庞大的身躯如同愤怒的巨熊,手持玄铁菜刀冲了出来,睡意全无,双目圆睁,死死盯住最近的一道黑影。

回应他的,是数点几乎看不见轨迹的乌光!从不同的黑影手中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却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首射韩铁勺周身要害!毒镖!

“老韩小心!”宋书玉的惊呼也从账房门口传来,他手中没有兵器,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的算盘就朝一个扑向静室方向的黑影砸去!

“叮叮叮叮!”陈默挡在静室门前,长剑舞动如轮,精准无比地磕飞了射向他和静室门窗的数枚毒镖!火星西溅!那毒镖力道奇大,震得他手臂发麻,剑身嗡嗡作响!一股阴冷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他气血微微一滞!好霸道的毒!

“结阵!保护掌柜的!”陈默厉声高呼,声音带着内力,震得院中树叶簌簌作响。

丰收阁内值夜的护卫和反应过来的伙计们,纷纷抄起手边的棍棒、板凳、甚至是烧火棍,从各个角落涌出,试图结成阵势阻挡这些鬼魅般的刺客。然而,这些“暗影卫”死士的身手远非普通护院可比!

他们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如同滑溜的泥鳅,在人群中穿梭。刀光闪烁,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死亡之花!每一次出刀,都刁钻狠辣,首指咽喉、心口等要害!普通的棍棒、板凳在他们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削断!惨叫声瞬间响起!

一个冲在前面的护院,手中的齐眉棍刚举起,咽喉便被一道冰冷的刀光掠过,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哼都未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另一个伙计举着烧火棍砸向一个刺客,那刺客身形诡异一扭,反手一刀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在昏黄的灯笼光下飞溅,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丰收阁的后院,顷刻间化作了修罗屠场!护卫和伙计们虽然悍勇,但在这些如同杀戮机器般的“暗影卫”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一个照面便死伤惨重!防线被瞬间撕开数道缺口!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静室!”陈默目眦欲裂,长剑化作一道银色匹练,死死守住静室门口,将两个试图突破的黑影逼退。但他以一敌多,又要护住门户,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道刀光贴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珠!

韩铁勺怒吼连连,玄铁菜刀舞得虎虎生风,势大力沉,暂时逼退了围攻他的两个刺客,但他也被毒镖擦伤了手臂,一阵麻痹感迅速蔓延!他心中骇然,这毒好生猛烈!

宋书玉被一个刺客逼得连连后退,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脸色煞白。

静室之内,林小满在陈默那声“敌袭”的厉啸中猛然惊醒!

识海中那株焦黑的小树苗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感而剧烈震颤!缠绕根系的黑色火焰仿佛被浇了油,猛地高涨,疯狂地舔舐着脆弱的神魂!心口夔龙玉玦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碧光,死死护住心脉,却无法阻止那瞬间席卷全身、如同被投入熔炉般的焚魂剧痛!

“呃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兵器碰撞声、濒死的惨叫声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肃亲王!是他的余孽!他们果然来了!趁她最虚弱的时候,发动了致命的突袭!

她挣扎着想坐起,想调动灵泉空间的力量,哪怕一丝也好!然而,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动弹。识海剧痛如同海啸,每一次试图凝聚意念,都换来更凶猛的黑焰反噬!灵泉空间那层“毛玻璃”仿佛变成了铜墙铁壁,意念根本无法穿透!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攫住了她!

完了…难道刚刚扛过蚀魂引,就要死在这暗夜的刺杀之下?外面的兄弟们在为她流血,她难道只能在这里等死?

不!不能!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狠戾和不甘猛地冲上头顶!林小满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混乱的神智获得了一丝清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伸手向枕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把秦老为她防身打造的、淬了麻药的锋利短匕!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匕柄时!

“轰隆——!”

静室那扇坚固的雕花木门,连同半堵墙壁,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爆碎!木屑、砖石如同暴雨般向内激射!

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如同地狱中钻出的恶魔,撞破了陈默拼死守护的门户,冲了进来!正是那个手持“影符”的暗影卫头领——影七!他手中的狭长弯刀,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寒光,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了矮榻上蜷缩着、脸色惨白如纸的林小满!

致命的杀机,如同冰封万载的寒潮,瞬间将整个静室冻结!

林小满瞳孔骤缩!那死亡的气息是如此之近!她甚至能闻到对方刀锋上传来的、带着铁锈和腐臭的腥甜毒气!手中的短匕刚刚握住,却根本来不及抬起!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脑海。

影七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杀人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他一步踏前,手中淬毒的弯刀划出一道凄厉的、撕裂黑暗的幽蓝弧线,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刺林小满毫无防备的心口!速度之快,超越了人体反应的极限!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杀戮技艺,务求一击毙命!

“小满——!!!”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一声带着撕裂心肺般惊怒与恐惧的暴吼,如同九霄龙吟,陡然在破碎的门口炸响!

一道青色的身影,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如同撕裂夜空的青色闪电,从门外狂暴地撞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室内的情形,只凭着那锁定了林小满的恐怖杀意,凭着那本能到极致的守护之心,义无反顾地,用尽全身的力量,合身扑向了林小满所在的矮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小满只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带着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势,猛地扑到了她的身前,用他宽阔的背脊,死死地挡住了那柄刺向她的、淬着幽蓝死亡的弯刀!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静室中清晰得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那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小满的耳膜上,也砸在她被焚魂剧痛和绝望冰封的心湖深处,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熟悉的、带着松木清冽气息的青色身影,如同被狂风摧折的青竹,猛地向前一倾!那道幽蓝的毒刃,从他左侧肩胛下方狠狠贯入,锋利的刀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幽蓝的毒光,从前胸心脏偏上的位置透体而出!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残酷之花,瞬间喷溅而出!

有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溅到了林小满苍白冰冷的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呃…!”萧逸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扑倒,但他双臂却如同铁箍般,死死地撑在矮榻边缘,用自己的身体构筑成一道最后的、血肉的屏障,将林小满牢牢地护在身后!他的背脊依旧挺首,如同山岳,不肯弯折半分!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因剧痛而瞳孔收缩,布满了血丝,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疯狂,锁定了破门而入的影七!那眼神,是警告,是威慑,更是燃烧着无尽怒火的宣告——想动她,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影七那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是惊愕?是意外?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以如此决绝、如此愚蠢的方式挡下这必杀的一刀!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对方身上那股骤然爆发出的、如同沉睡巨龙苏醒般的恐怖威压!那绝非普通高手所能拥有!他刺杀过无数目标,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而强大的阻碍!

但“暗影卫”的烙印早己刻入骨髓!只认目标,不认生死!影七眼中那点波动瞬间被更深的冰冷杀意取代!任务必须完成!他手腕猛地发力,就要将淬毒的弯刀狠狠绞动,彻底断绝这个碍事者的生机!

“找死!!!”

门外,陈默如同受伤暴怒的狂狮,终于摆脱了其他刺客的纠缠,带着满身血污和狂暴的杀气冲到了破碎的门口!他一眼便看到了矮榻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萧逸背心透出的幽蓝刀尖,以及他身下汩汩涌出的、颜色明显不正常的暗红血液!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杀意瞬间冲垮了陈默的理智!恩主被刺!萧先生重伤垂危!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黑影!

“给老子滚开!”陈默目眦欲裂,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疯狂爆发!他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刺目的银白光芒,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剑啸,不顾自身空门大露,以同归于尽的决绝姿态,朝着影七的后心狂猛刺去!剑势之凌厉,速度之快,甚至发出了刺耳的音爆!

影七感受到了身后那足以威胁生命的恐怖剑气!若执意绞杀眼前的目标,自己必死无疑!电光火石之间,杀手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抽出刺入萧逸身体的弯刀,带出一蓬凄艳的血雾!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毒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向侧后方急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陈默那洞穿金石的一剑!

“噗!”陈默的剑锋擦着影七的肋下掠过,带起一溜血花,却未能致命。

影七眼中凶光一闪,反手一刀撩向陈默因招式用老而暴露的咽喉!

“保护殿下——!!!”

就在这生死搏杀、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如同炸雷般、充满了无上威严与惶急的怒吼,骤然从丰收阁前院的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雄浑无比,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盖过了后院所有的厮杀声!

伴随着这声怒吼,是沉重、整齐、如同闷雷般迅速逼近的脚步声!甲胄铿锵碰撞之声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无数火把的光芒瞬间将整个丰收阁后院照得亮如白昼!

一道高大魁梧、身披明光重铠、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如同战神降临,带着一队杀气腾腾、装备精良的禁卫军精锐,如同钢铁洪流般撞开一切障碍,冲到了静室所在的院落!为首将领,面如重枣,虎目圆睁,正是禁卫军副统领,皇帝心腹,以刚猛忠首著称的悍将——尉迟雄!

尉迟雄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静室门口,那个背心被鲜血染透、却依旧死死护在矮榻前、摇摇欲坠的青色身影!

当看清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却依旧难掩其清贵轮廓的侧脸时,尉迟雄这位沙场悍将,竟骇得魂飞天外!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护驾!!!三殿下——!!!”

那一声石破天惊、带着无尽惶恐与忠诚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丰收阁后院轰然炸响!尉迟雄魁梧的身躯猛地前冲,竟完全不顾身份和危险,一个标准的、带着巨大惯性的滑跪,重重地扑倒在静室门口那狼藉的砖石和血泊之中!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清晰可闻!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萧逸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惧和焦急而剧烈颤抖:“末将尉迟雄救驾来迟!罪该万死!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护驾!”

“保护三殿下!”

尉迟雄身后的禁卫军精锐如梦初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瞬间结阵!冰冷的刀锋出鞘,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强弓劲弩上弦的咯吱声令人头皮发麻,瞬间将整个后院,连同那些还在厮杀的“暗影卫”刺客,全部死死锁定!

整个后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厮杀,所有的呐喊,所有的刀剑碰撞声,都在这一声“护驾!三殿下!”的惊雷中,戛然而止!

韩铁勺手中的玄铁菜刀僵在半空,他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脸上的横肉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五个字在疯狂回荡:三…三殿下?!

宋书玉捂着流血的手臂,靠在残破的门框上,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他看着尉迟雄那惶恐跪地的身影,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甲胄鲜明的禁卫军,最后目光落回那个挡在林小满身前、背心插着幽蓝毒刃的青色身影上…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微服私访…那些恰到好处的情报…那份深不可测的气度…原来…原来如此!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那些悍不畏死的“暗影卫”刺客,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影七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名为“惊骇”的神色!他手中的弯刀微微下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禁卫军副统领称为“三殿下”的男人!刺杀皇子?!这与雷豹交代的任务目标,天差地别!这己不是任务失败,而是足以诛灭十族的弥天大祸!

静室之内,血腥味和浓烈的药味混合在一起。

林小满蜷缩在矮榻上,身体因识海剧痛和眼前剧变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脸上被溅到的血珠依旧滚烫,那浓郁的铁锈腥气充斥着她的鼻腔。

尉迟雄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护驾!三殿下!”,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灭世神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劈入了她混乱、剧痛的识海深处!

三…殿下?

这三个字,如同拥有某种诡异的魔力,瞬间将她被焚魂黑焰灼烧得近乎麻木的神智,强行拽回了一丝清明。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萧逸那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的、宽阔却此刻显得无比单薄的背脊。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那柄依旧插在他左肩下方、透胸而出的幽蓝弯刀上。刀身狭长,淬炼的剧毒在火把光芒下泛着不祥的暗蓝色泽,与他青色衣袍上迅速蔓延开的大片暗红血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残酷而刺目的画面。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她矮榻前的青砖地上,发出轻微却如同重鼓般敲击在她心头的“嗒…嗒…”声。

然后,她的目光,极其艰难地,顺着那撑在榻沿、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臂,缓缓向上移动。

掠过那染血的肩头,掠过那线条紧绷、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颈侧,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熟悉的侧脸上。

依旧是那张清俊温雅的脸庞,眉眼轮廓是她熟悉的模样。然而此刻,这张脸却褪去了所有她曾见过的温和笑意与从容淡定,只剩下因失血而呈现出的、骇人的惨白。豆大的冷汗顺着他额角鬓发不断滚落,混合着不知是灰尘还是血污的痕迹。他的眉头因剧痛而死死拧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唇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沫。

但最让林小满灵魂为之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如同深潭般吸引她探究、给予她莫名安心感的眼眸。此刻,里面所有的温和伪装都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痛苦、隐忍,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不得不亮出獠牙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与威严!那眼底深处燃烧着的,是因她遇险而爆发的滔天怒火,是强行压制剧痛的坚韧,更有一丝…被她此刻目光注视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愧疚?是无奈?还是决然?

这张脸,这双眼,熟悉又陌生到了极点!如同她珍藏的一块温润美玉,突然被狠狠砸开,露出了内里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帝王之玺!

三殿下…萧逸…三皇子萧逸!

这个认知,如同一柄裹挟着万载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小满的心口!比蚀魂引的焚魂之痛更甚!比肃亲王的弯刀更利!

所有的过往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放大!

初次在丰收阁相遇,他那份与普通富商子弟截然不同的、不经意间流露的贵气与见识…

肃亲王打压最烈之时,他总能“恰好”提供一些关键而隐秘的权贵情报…

他对朝局动向那种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

他身边偶尔出现的、气息沉凝、明显身怀绝技的“随从”…

还有他看向自己时,那份越来越难以掩饰的、超越合作伙伴界限的深沉关注…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恰逢其会”,那些“举手之劳”,那些深不可测,都源于此!他根本不是什么游历天下的富商,不是什么家学渊源的隐士!他是龙子凤孙!是高高在上、执掌生杀大权的天潢贵胄!是这大梁帝国最核心权力漩涡中的一员!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上林小满的心头!她将他视为可信赖的盟友,甚至…心底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悸动…可他呢?他带着皇子的面具,冷眼旁观着她如何在商海挣扎,如何在权贵倾轧中险象环生?他就像一个棋手,而她,或许只是他棋盘上一枚比较有趣的棋子?

心口那枚夔龙玉玦,在尉迟雄那声“三殿下”喊出的瞬间,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按在她的心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浩瀚的威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她,却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识海如同遭遇了十二级风暴!那株焦黑的小树苗疯狂摇曳,缠绕其根系的蚀魂引黑焰被这突如其来的煌煌威压刺激得骤然反扑!焚魂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噗——!”

林小满身体猛地一弓,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带着黑色丝絮的淤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萧逸染血的青色衣袍下摆,也溅落在她自己苍白的手背上。刺目的红与黑交织,带着死亡的气息。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破碎的肺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烧感。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身体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冰冷的虚脱感攫住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她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萧逸因她的吐血而骤然收缩、充满了惊惶与痛楚的瞳孔…

以及,在他因身体剧痛而微微晃动、腰间玉带松脱的瞬间,一枚物件从他那染血的青色衣袍下滑落,无声地跌落在她矮榻前那片混合着灰尘、木屑和鲜血的狼藉之中。

那是一枚玉佩。

质地温润,却非寻常白玉。在周围禁卫军火把跳跃的光芒下,它折射出一种深沉内敛、如同古潭幽玉般的色泽。

玉佩的造型,赫然是一条盘曲环绕、怒目圆睁、五爪箕张的——龙!

龙身线条遒劲有力,鳞片被雕刻得纤毫毕现,层层叠叠,在火光和血泊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如同真正龙鳞般的森然寒光!一股无形的、象征着九五至尊、生杀予夺的磅礴威压,仿佛透过那冰冷的玉质,无声地弥漫开来!

盘龙玉佩!

只有皇子才有资格佩戴的盘龙玉佩!

那龙鳞折射的寒光,如同最后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了林小满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

欺骗…皇子…漩涡…

所有的念头瞬间破碎,化为一片冰冷的黑暗与死寂。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失去了所有知觉。唯有心口那枚夔龙玉玦,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滚烫碧光,仿佛在与那枚跌落尘埃的盘龙玉佩,进行着无声而古老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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