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一股冰冷刺骨的、混杂着被彻底洞穿的恐慌与深处某种灼烧般羞耻的毒火，猛地窜上温纨的心头！几乎要将她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焚成灰烬！
不是为了权力稳固的堂皇借口——那些在天牢里那双明澈如镜、洞穿人心的眼睛（属于舒清扬的眼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那份……那份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她帝王尊严与内心安宁的…… 无法言说的东西！
是无数次在尸山血海、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上，那道浑身浴血、银甲碎裂却依然如灼目烈日般挡在她身前，用血肉为她筑起堡垒的身影！是她欠下的、永生永世无法摆脱、也绝不愿背负的…… 血海恩情！
这份沉重的“债”，是她温顺皮囊下最深的耻辱烙印，是她平凡面目后最恐惧被人窥见的“被庇护”的软弱！
摧毁这道光，摧毁她的一切，似乎成了温纨证明自己不曾被这恩情束缚、证明自己足够强大的唯一出口。
“陛下？”
如同殿内阴影一部分的心腹内侍云岫，敏锐地捕捉到女皇指尖几不可察的颤抖和气息瞬间的凝滞，低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温纨猛地回神！汹涌的潮汐退去，只剩下眼底一片冻结的荒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连同那焚心烈焰一并冻住，强行将那几乎裂眶而出的毒焰压回冰封深渊的最底层。
再抬眼时，深潭般的眼眸己无波无澜，唯余眉宇间纵横交错的刻痕更深了几分，宛如岁月与心魔的双重雕凿。
她收回悬停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丝久经压抑的疲惫，用力揉了揉眉心，这是她极少在人前流露的习惯性动作，此刻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宣泄意味。
“穆卿押送的囚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空洞地响起，“按脚程，此刻……该在黑风峡的‘鬼见愁’了吧？”
“回陛下，”云岫垂首，声音平稳无波，“正是。‘鬼见愁’风沙如刀，路窄似线，一侧绝壁千仞，一侧深渊无底。此刻……当是风沙最烈之时。”
“鬼见愁……”
温纨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温润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太小，太浅，转瞬即逝，却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渗出底下刺骨的寒意。
“倒是……应景。”
她的指尖再次落回舆图上那个被朱砂浓墨圈死的“黑风峡”。没有用力碾压，只是用带着人体温热甚至微微汗湿的指腹，极其缓慢、带着一种病态而专注的研磨感，着那冰冷的墨圈。
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着囚车在狂沙绝壁间的剧晃，能聆听到粗粝砂石刮擦囚笼铁栅的刺耳噪音……
“传信穆卿，” 温纨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给朕……仔细‘照料’着。风沙刮骨，崎路磨筋的滋味，需得一分不少，让她清醒受着。别让她死了。”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的旨意。
“朕要她活着走到岭南，活着……看她视若珍宝的一切，在她眼前……一寸寸化为齑粉。”
“死？”
她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鼻息，眼中是绝对的漠然：
“太轻易。朕要她……活着……偿还她欠朕的一切！”
‘欠朕的’！
这三个字从她齿间带着血肉般碾磨而出！刻骨的怨毒与一种深入骨髓、被这份沉重枷锁日夜凌迟反噬的扭曲痛楚，几乎要冲破那层虚伪的冰壳！
云岫的头颅深深低下：“是。奴婢即刻去办。”
殿内重归死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温纨缓缓松开紧握舆图的指尖，那点被体温煨热的痕迹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
时间，在紫宸殿的死寂中悄然滑过。
距离京城足有数百里之遥的黑风峡地带——灰蒙蒙的黎明正努力挣脱沉重的夜幕，将微弱的天光泼洒在嶙峋狰狞的黑色岩壁之上。
黑风峡，“鬼见愁”路段。
天地昏黄，飞沙走石，能见度极低。狂风如无数把钝刀，刮过的皮肤。狭窄的栈道在峭壁上蜿蜒，一侧是狰狞的岩壁，一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一条在狰狞万仞绝壁上硬生生“抠”出来的栈道，宽不过两步，脚下是朽败不堪、吱呀呻吟的粗糙木板和捆绑的藤条，缝隙下是翻滚着刺鼻黄绿色毒气的无底深渊！
外侧几乎没有任何防护，只有零星几根插在石缝里的腐朽木桩聊作象征。
狂风裹挟着粗粝的沙石，抽打在一切暴露的皮肉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瞬间就能刮掉一层油皮！
就在这地狱入口的栈道前，囚徒们大多蜷缩在地，用破布死命捂住口鼻，却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风沙刀割和毒瘴侵袭，干呕声、绝望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解差们也好不到哪去，面罩湿透又被烤干，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深恐惧。
唯界碑旁一人，如山岳峙立！
舒清扬！
褴褛的囚衣早被风沙染成土黄，沉重的镣铐锁住手脚，深嵌入皮肉，留下暗红的血痕！长途流徙、风餐露宿、屈辱折磨——
皆未能撼动她脊梁分毫！
她身量极高，挺拔如雪崩中不倒的巨松，更似一杆欲刺穿这混沌天穹的丈八寒铁枪！锁链覆身，不仅未能压垮，反衬其铮铮傲骨如山岳千钧难撼！风沙咆哮如狱，唯其不动如磐！
她缓缓转过脸来——
北地疏阔的天地，凝聚于她一身轮廓！ 剑眉飞扬，墨玉双眸沉静如渊，明亮锐利，洞穿一切，磐石般的平静下是千军辟易的威严！所视之处，嘈杂骤息。
鼻峰如刃，薄唇紧抿。麦色脸庞刻着风霜与如勋章的浅淡战疤。乌黑长发在狂风中猎猎狂舞，如燃烧的战旗！
残破囚衣下，是风沙雕琢的铁骨与力量。
磅礴浩气，自成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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