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琅打马行在尘土飞扬、气味混杂的狭窄街道上。
土塬城的市集只有一条像样的主街，商铺集中在几个节点。
她头上那顶宽檐破斗笠压得极低，边缘垂下的破布条巧妙地遮挡了额角刺目的金印，也在需要时，为她投下更深的阴影，方便某些“小动作”。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扫过两旁低矮的店铺幌子。
济生堂的门楣在燥热的夕阳余晖下，蒙着一层油亮又黯淡的光，像是被无数汗手和污渍反复浸润过。
舒琅伸手一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呻吟。她跨步而入，一股混杂着陈年草药灰败气息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涌来。
她身上那件临时从王朝亲信身上扒下来的灰布号服，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官皮”。
这号服穿在那个常年跑外的解差身上己然饱经风霜，布料摸上去又糙又硬，套在舒琅身上，肩宽处下坠，腰身空荡，袖口更是长了半截，被她胡乱卷了几道，用粗糙的麻绳草草系住。
更明显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汗酸味混着劣质草烟的焦糊气，从领口、袖口甚至布料纤维的缝隙里钻出来，
舒琅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后背黏腻潮湿的触感——那是她一路快马加鞭赶来，汗水不断渗出，又迅速被这件不知多少天没洗的粗布号服贪婪吸饱。
汗水蒸发后留下的不只是刺痒的盐渍结晶，更有一层带着馊味的白色盐粒，密密麻麻地吸附在衣料表面，在她走动或转身时，发出细微的沙沙摩擦声，甚至会有些顽固的晶体滚落在的脖颈上，带来一阵粗砺的不适感。
这件“官皮”的掩护，代价不菲。
若非亲爹、闺女、乃至所有舒家亲近之人都在王朝眼皮底下押着当“人质”，王朝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将这身象征着官差身份的皮，轻易套在一个流放犯身上。
一旦出了纰漏，王朝自己都担待不起！
“掌柜！”
舒琅一嗓子中气十足，带着官家特有的干脆利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胖掌柜原本正蔫蔫地摇着蒲扇打算关门，闻声一个激灵，看清来人身上的灰布号服和那掩不住的干练气势，脸上瞬间堆起十二分的热情。
“哎哟！大人！您请进请进！”
掌柜忙不迭从柜台后绕出来，蒲扇都忘了摇，“快给大人看茶！后院井水里浸着的西瓜，切个最好的来！”
小伙计脆声应了，小跑着去了后院。
舒琅没坐，首接切入主题，声音不紧不慢：
“本官是西边押解犯人队伍的先哨！这鬼天气路上撂倒了一大片！急用治中暑腹泻的药材，量大，要快！最实惠的就成！”
她刻意加重了“押解”、“队伍”、“官差”这些词，目光锐利地扫过掌柜的脸，“品相差些无妨，碎的、陈年的药末子也行！只要能救命、止泻、稳住人就成！三百多号人等着，耽搁不起！”
“懂！懂懂懂！”胖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小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油来。
他心里明镜似的——给官爷办差，尤其是这种押解流放犯的苦差，既要快又要便宜，还不能太寒碜，更要紧的是…他自己得有利可图！
他用汗津津的手拍了下大腿，摆出一副“您可真是来对了时候”的模样：
“哎呀呀大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老儿这儿，正巧屯了一批……嗯，就是一批上好的避暑良药！”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舒琅的脸色，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这批货，原本是给北边驻军准备的，药性那是这个！”
他大拇指，“可惜啊……运送途中耽搁了几日，回来一看……呃，有几味药略受了些潮气，品相没那么光鲜了……”他搓着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肉疼，“您也知道，这官家的讲究……”
“略受了潮？”
舒琅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心虚，丹凤眼微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冷笑如同冰刀刮过骨头，“掌柜的，你最好把话说清楚！药是拿来救命的！敢卖我以次充好，甚至假药……耽误了官差押解人犯，害了人命，你这一辈子的家当，还有你这项上人头，够不够赔？！”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腰背挺首，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瞬间压向胖掌柜！
胖掌柜被这气势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腿肚子差点转筋！
他脸上的汗瞬间涌了出来，也顾不得卖关子了，连连摆手，几乎是带着哭腔：
“哎哟哟大人息怒！大人明鉴！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哪！假的绝对不敢！就是……就是时间长了点，外观差点意思，药性……药性肯定还在！绝对能救急！小人敢拿全副身家担保！”
她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慌忙朝后院喊：
“柱子！柱子！快把南仓库北墙角那个木头的大药匣子抱出来！！麻利点，官爷等急了。”
又转身对舒琅挤出讨好的笑：“大人您稍坐，喝茶喝茶！药马上就来！西瓜！给您切最红的那一块心！”
两个小伙计吭哧吭哧抱着一个蒙着厚厚灰尘、散发着陈旧木气的大匣子。
胖掌柜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上面几百年没清理的灰，箱上没有锁，首接就被掌柜打开，一股混合着土腥气和微腐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匣子里面是用油纸仔细分装包好的一捆捆药包，上面贴着红纸黑字写着药名和分量。
舒琅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包印着“藿香佩兰散”字样的，手指捻开油纸结头往里看——里面的药材混杂，藿香和佩兰叶片明显发黄发暗，失去光泽，还有不少细碎的药渣粉末，几片甘草也显得干瘪枯瘦，没有一丝油润感。
品相极差，但观其形态，似乎确是所需药材，只是陈了、潮了、废料多了些。真要说药性？可能还残留三成？但用来充门面、混在大锅里煮给快死的人吊命，倒也勉强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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