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深色的防窥车窗，在苏钬脸上投下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光影，昂贵的轿车平稳地滑行在车流中，如同一个移动的金属牢笼。
他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苏振邦那张威严冷酷的脸，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的太阳穴。
“螺丝钉？”苏钬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哈哈哈……好一个螺丝钉！”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车顶，泪水却毫无征兆地混着额头暴起的青筋滑落烫。
“苏振邦……老东西……”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毒，“你以为给我个姓，施舍点残羹冷炙，我苏钬就真成了你苏家的一条狗？”
“私生子？”苏钬又神经质地低笑起来，“是啊，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你苏振邦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你巴不得我永远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喃喃说完这些，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脸上的疯狂恨意一点点沉淀下去，最终凝结成一种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
“开快点。”苏钬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有些话，能不能传，心里要有数。”
驾驶位的司机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富贵人家的工作真是难做，什么该听，什么该说，都得自己估量着，一步错步步错。
他只是一个开车的打工人，为什么要跟他当谜语人！
———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方淡蓝色手帕悬在陈广生的指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贺诗妍，仿佛在等她解释。
可贺诗妍现在仿佛宕机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辩解，都在他最后那句诛心的质问下，被击得粉碎。
她死死盯着那块柔软的布料，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滚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有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我……”她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彻底的绝望，“不是……我不是怕你……”
她的眼神涣散，越过陈广生紧绷的下颌线，茫然地投向虚空，仿佛那里有她上辈子残留的、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影像。巨大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撕裂感瞬间席卷了她，连日来的强撑、出院后的故作冷漠、被苏钬名字勾起的蚀骨恨意、还有此刻被陈广生逼到墙角无处遁形的羞耻……所有情绪交织成一张沉重无比的网，兜头罩下。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软软地向前倒去。
“诗妍！”
陈广生瞳孔骤缩，所有的质问、愤怒、被误解的烦躁，在她倒下的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他猛地扔掉那方手帕，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身体即将触地的刹那，长臂一揽，稳稳地将她失去意识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好轻！她在他臂弯里轻得像个易碎的瓷器。陈广生单膝跪在地毯上，紧紧抱着她，一只手慌乱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露出那张毫无血色、脆弱得让人心惊的脸。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他心头又是一悸。
“诗妍？贺诗妍！”他急促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刚才在做什么？！他竟把她逼到了昏厥的地步！
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懊悔狠狠攫住了他。他明明看到她状态不对，明明知道她刚出院不久，却还是被那莫名其妙的疏离和抗拒激怒，像个疯子一样步步紧逼，她眼底那深切的恐惧和痛楚，分明是源于更深的创伤，他却只看到了对自己的防备！
陈广生打横抱起贺诗妍，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口，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抱着她快步走向办公室角落那张供临时休息用的长沙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迅速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沉冷而急促：“小张，立刻联系最近的私立医院急诊，让他们派救护车到楼下待命！”
挂断电话，他立刻回到沙发边，半跪下来，紧紧握住贺诗妍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睫毛上未干的泪痕，陈广生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他刚才的举动，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这时，贺诗妍的电话传来震动，一声又一声，他低头一看，一个虚拟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的男声，让苏钬的身形一顿，眼里掀起了滔天怒意。
“贺诗妍呢？陈广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陈广生笑了笑。
“她睡着了，苏总。”陈广生的语气轻松得近乎悠闲，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恶毒地踩在苏钬最痛的那根神经上，“忙了一天，太累了。你有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睡着了……这三个字像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苏钬的心脏，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理智。他仿佛能看到陈广生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贺诗妍，用她的手机说出这句话的画面，滔天的怒意和灭顶的屈辱感瞬间将他淹没。
嘟嘟嘟——
回应陈广生的，只有一串急促、冰冷、毫无感情的忙音。苏钬甚至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也无法再承受对方哪怕多一秒钟的言语凌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切断了通话。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苏钬粗重得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和他手中那部仿佛还残留着陈广生声音余温的、属于贺诗妍的手机，屏幕上那串虚拟号码，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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