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很大，拍得我身体都跟着晃。他没有看我，眼睛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引擎残骸，那些都是要塞空中力量的命脉，此刻却因为人手不足而只能排队等待“抢救”。
“好……好啊……” 老约翰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钢板，“巡逻队……好差事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咱们这又脏又累的油坑强多了……是不是？”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冰封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咆哮：“可谁来修这些破铜烂铁？！谁来保证明天虫族扑上来的时候，咱们的炮艇能飞得起来？！靠那群穿着戏服、只会按按钮的少爷吗？！还是靠巡逻队那帮只会在缓冲区转悠的保安？！”
他猛地一指我胸前的战术口袋，那里，“队长”似乎感受到了老约翰的愤怒，不安地动了动，探出一点翠绿的绒毛。
“还有它！” 老约翰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队长”的绒毛上，声音因极度的憋屈而颤抖，“它是什么？是宝贝！是能啃掉虫族屎尿、能救命的神器！可它现在要去干嘛？去给那些刚扫过一遍、屁都没有的缓冲区‘消毒’？！去当个高级吸尘器？！他妈的！暴殄天物！这是把屠龙刀拿去切葱花！！”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机库里的工友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沉默地看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不甘和无奈。他们知道老约翰骂得对，骂得狠，骂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维修部需要“队长”来加速引擎的净化修复，这是关乎要塞存亡的长远命脉！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们呢？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安全区”是不是足够干净，能不能让他们继续开他们的沙龙音乐会！他们不在乎明天有没有引擎可用，不在乎长远！他们只要眼前的、虚假的“平安无事”！
老约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机库每一张沉默而压抑的脸，最终又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东西取代——那是一个老兵看着珍贵的武器被糟蹋，看着战局被短视的蠢货葬送，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粗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半截熄灭的烟头，狠狠摁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滚吧……” 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肩膀垮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呵……天职……滚去巡逻吧……带着你的宝贝疙瘩……好好……吸尘……”
缓冲区巡逻队的驻地，与维修机库的喧嚣油腻截然不同。这里靠近要塞外层装甲，空气里弥漫着新铺设的合金板材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干净、冰冷、秩序井然。巡逻队成员大多来自陆战预备役，穿着相对干净的制式作战服，装备精良。
我和“队长”的到来，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更多的是沉默的审视。他们知道我的“功绩”，也知道我肩上这个小东西的价值。但巡逻队的日常，实在过于……平淡。
我们的任务路线是固定的，沿着新建立的缓冲区外围合金壁垒进行。壁垒之外，是被火焰和消毒剂反复蹂躏过的焦黑土地，死寂一片，连根草都没有。壁垒内侧，是忙碌的工程兵在加固防线，安装自动感应器。
“队长”蹲在我肩头的特制软垫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它翠绿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壁垒外那片毫无生机的焦土，又看看壁垒内那些冰冷的金属结构。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气味让它不太舒服，绒毛微微耷拉着。偶尔，巡逻队携带的高灵敏度辐射计会在某个角落发出轻微的“嘀嘀”声，指示着可能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辐射热点。
每到这时，巡逻队长就会看向我：“9527，该你的净化器上场了。”
我便将“队长”捧到那个辐射热点附近——可能是一小块没烧干净的变异鼠残骸，也可能只是被污染过的泥土。小家伙会伸出绒毛触手，懒洋洋地贴上去，身上的翠绿光芒亮起微弱的一小团，如同萤火虫。几秒钟后，辐射计的警报声便彻底消失。
“好了，污染清除。” 巡逻队长满意地记录一下，队伍继续前进。
“队长”收回触手，蹭蹭我的手指，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叽”，带着一丝无聊和疑惑。它似乎不明白，自己那能够硬撼巢穴核心精神冲击的力量，为什么现在只能用来对付这些微不足道的尘埃。
日复一日。巡逻，发现微弱辐射点，“队长”净化，记录，继续巡逻。壁垒外的焦土一成不变，壁垒内的工程进度缓慢推进。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中流逝，仿佛要塞外围的威胁真的随着变异鼠巢穴的覆灭而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在要塞核心区那隔音良好、装饰奢华的沙龙里，悠扬的古典乐取代了战时的警报。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精心烹制的珍馐散发着的香气。贾斯帕·冯·克莱斯特优雅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看，我说过，那些肮脏的小东西成不了气候。” 他对着同伴们微笑，“只要决心够大，行动够快，威胁总能被清除。现在缓冲区也建立了，巡逻队日夜值守，还有那个……嗯，那个移动净化器在持续工作，安全得很。”
“是啊，贾斯帕，多亏了你父亲的果断决策。” 一个女孩奉承道，轻轻抿了一口酒，“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听说中央花园区的空气循环系统己经修复好了？明天下午的音乐会，应该不会被那些讨厌的引擎噪音打扰了吧？”
作者“三蒋”推荐阅读《9527E》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当然不会，” 贾斯帕自信满满，“外围的麻烦解决了，维修部那些人也该把精力放回该放的地方了。享受生活，感受帝国的荣光，这才是我们在这里的‘历练’意义，不是吗？” 他举杯，笑容在柔和的水晶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他们谈论着音乐会，谈论着帝都最新的时装潮流，谈论着如何让生活区更舒适。没有人提起维修机库里堆积如山的引擎，没有人提起那些因缺乏高效净化而被迫延迟的关键战舰维修计划，更没有人会去想，在要塞外层防线之外，那无垠的黑暗星空中，虫族如同潮水般涌动的阴影，正在酝酿着下一波更加狂暴的冲击。在他们精致而短视的世界里，眼前的“平安无事”，便是永恒。
我站在冰冷的合金壁垒上，完成又一次毫无发现的巡逻。夜风带着焦土的余味吹过。“队长”趴在我肩头，似乎睡着了，翠绿的光芒微弱地起伏。
壁垒之下，是焦黑死寂的“安全区”。
壁垒之后，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而我的脚下，这冰冷的金属壁垒，以及壁垒内那些沉默运转、却因缺乏维护而日渐疲惫的防御系统，就是这虚假安宁的唯一屏障。
老约翰那悲愤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暴殄天物！这是把屠龙刀拿去切葱花！！”
可在这座名为铁幕的要塞里，决定“刀”用来做什么的，从来不是握刀的手，也不是需要刀去斩杀的恶龙，而是那些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只关心自己盘中餐是否精致的……食客。
远处的要塞核心区，隐约传来悠扬的乐声，飘飘渺渺，如同为这岌岌可危的安宁，奏响的一曲……温柔的丧钟。
辐射变异鼠的巢穴化为焦土，外围的虫群也似乎慑于要塞的炮火和那道新建立的、散发着消毒水和合金气息的“安全壁垒”，暂时退入了森林深处，蛰伏起来。铁幕要塞外围，迎来了灾变后罕见的、脆弱的安宁。
这安宁如同初春的冰面，看似坚固，却极易碎裂。但对于在钢铁囚笼中压抑了太久的人们来说，这己经足够。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那些被圈养在要塞内部、早己厌倦了合成食品和循环空气的平民。在获得要塞官方（主要是为了缓解内部人口压力和资源消耗）的默许后，他们带着简陋的工具和微薄的希望，如同小心翼翼的鼹鼠，开始向缓冲区边缘、那片被火焰和消毒剂反复犁过的焦黑土地之外试探。
渐渐地，在距离要塞合金壁垒几公里外的森林边缘，在相对平缓、视野开阔的地带，一个个简陋的定居点如同雨后蘑菇般冒了出来。最初只是几顶帐篷，几排用砍伐的原木和废旧合金板材搭建的窝棚。人们清理出小块的土地，播下从要塞内部黑市换来的、或是在森林边缘侥幸找到的顽强种籽。袅袅炊烟开始升起，虽然稀薄，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生气。
我和“队长”的巡逻路线，也因此延伸了。我们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沿着冰冷的合金壁垒踱步，而是需要深入这些新生的村庄外围进行警戒和辐射监测。巡逻队配备了轻型的轮式装甲车，行驶在人们用脚踩出来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队长”似乎很喜欢这种变化。当装甲车驶离要塞那令人窒息的合金迷宫，驶入森林边缘，感受着带着泥土、腐叶和新生草木气息的风吹过时，它总是会从我肩头的软垫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翠绿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一切。它身上的绒毛在风中微微拂动，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灵动。
村庄里的人看到我们的装甲车，眼神复杂。有对武装力量的敬畏，有对安全的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但当他们看到我肩头那团安静蹲伏、散发着柔和绿光的毛球时，目光总会变得柔和许多。关于“队长”在医疗站和鼠巢的“神迹”，早己通过口耳相传，在这些挣扎求生的人们心中蒙上了一层救世主般的光环。他们不敢靠近，但会远远地对着“队长”的方向，投来感激和虔诚的目光。
“看，是那个‘绿光小守护神’……” “有它在巡逻，那些脏东西就不敢来了吧？” 细碎的议论声随风飘来。
“队长”似乎能感受到这些善意的注视，它会轻轻摆动一下绒毛，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噗叽”，像是在回应。每当巡逻队经过村庄边缘新开垦的、绿意初显的田地时，它甚至会主动释放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翠绿辉光。那光芒笼罩之下，田里的幼苗似乎都精神了几分。村民们对此更是奉若神迹。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商业动脉也开始搏动。来自其他幸存者据点、或是遥远避难城市的商队，嗅到了铁幕要塞相对“稳定”的气息，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越森林，带来要塞紧缺的药品、稀有金属、甚至是保存完好的旧时代奢侈品。要塞沉重的大门为他们开启了一条缝隙，内部的交易区迅速变得喧闹起来。以物易物的嘈杂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还有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混杂着机油和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充满活力的市井气息。
而在这股复苏的浪潮顶端，在远离辐射尘和泥土芬芳的要塞核心区，另一场“繁荣”正以截然不同的方式上演。
公子公主们的酒吧和舞厅，如同最艳丽的毒蘑菇，在奢华的居住区破土而出。厚重的隔音门将外界的警报和引擎轰鸣彻底隔绝。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合成香氛、陈年酒液和雪茄的混合气味。灾变前遗留下来的经典爵士乐，或是经过电子混音的激昂节拍，通过顶级的音响系统流淌出来，敲打着人们的耳膜和神经。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在光滑如镜的舞池中相拥摇曳，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癫狂的放纵笑容。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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