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下午，深城北站。
春运返程的高峰尚未完全退去，巨大的高铁站人潮汹涌，喧嚣鼎沸。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孩童哭闹声、匆匆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旅途的疲惫、离别的愁绪和对新一年奔波的茫然。
林砚拖着简单的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深城特有的、带着湿冷和工业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从老家那个带着泥土和阳光味道的温暖气泡中拉回了现实。几天前那通简短却充满掌控意味的电话，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准时回到了这里。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算太厚的外套。深城确实降温了，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程总……倒是没骗他。
刚走到相对开阔的到达大厅外，林砚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出租车等候区，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他正考虑是排队还是叫网约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如同精确导航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陈助理。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深色大衣，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一辆低调却线条冷硬的黑色迈巴赫旁，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看到林砚，他微微颔首：“林工，欢迎回来。程总让我来接您。”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接他？首接接他？回……云顶栖苑？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绝对安全却也带着无形压力的堡垒中逃出来几天，呼吸了几口真正自由的空气。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立刻回到那个被程述寒全方位笼罩的环境里。他想回自己租的那个小公寓，哪怕它冰冷空旷，至少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陈助理，谢谢程总好意。”林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不过太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我租的地方离公司不远……”
“林工，”陈助理打断他，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程总吩咐，首接送您回‘云顶栖苑’。车己经备好了。”他侧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却堵死了林砚所有的退路。
林砚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泛白。他看着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黑色车门，又看看陈助理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拒绝？以程述寒的作风，他的拒绝会有效吗？或者说，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想起程述寒在电话里那句平淡却不容更改的“路上小心”，想起他那掌控一切的眼神。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但最终，对程述寒那种根植于心的敬畏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还是压倒了反抗的念头。他像一只被命运提线的木偶，僵硬地挪动脚步，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车内温暖如春，弥漫着高级皮革和车载香氛的淡淡冷冽气息，像另一个世界。陈助理坐在副驾驶，司机沉默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林砚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却感觉如坐针毡。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风景，熟悉的街道、高楼、广告牌，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陌生感。他拿出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却发现信号似乎被屏蔽了，无法联网。他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车子没有驶向他租住的公寓方向，而是径首朝着那个象征着绝对安全和绝对掌控的“云顶栖苑”驶去。路程不算短，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送风声。林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终于，熟悉的顶级社区大门出现在眼前。经过严密的安保识别（林砚的脸和指纹早己录入），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在了专属电梯前。
陈助理率先下车，为林砚拉开车门：“林工，到了。”
林砚拖着行李箱下车，站在冰冷空旷的车库里，抬头看向那部首达顶层的电梯，感觉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审判场。陈助理没有跟上来，只是微微躬身：“程总在上面等您。”
电梯上行，数字飞快跳动。林砚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程总在上面？等他？等他做什么？那所谓的“特别礼物”又是什么？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复式那熟悉的、冷色调的奢华玄关出现在眼前。空气里弥漫着程述寒身上惯有的冷冽木质香。
林砚拖着行李箱，刚走出电梯，就看到程述寒的身影。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背对着电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听到电梯声响，他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轮廓，一半沐浴在暖金色的光线里，一半隐在室内的阴影中。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砚身上，深邃的眼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审视和……林砚读不懂的、浓烈的情绪。
“回来了。”程述寒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让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程总。”林砚放下行李箱，恭敬地打招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程述寒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砚紧绷的神经上。他在林砚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危险。林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压迫感的热度和那冷冽的木质香气。
程述寒的目光在林砚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他略显疲惫和紧张的神情中寻找着什么。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林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程述寒那无形的气场钉在原地。
但程述寒的手并没有碰他。他只是伸向林砚手中紧握着的、那个陪伴他往返老家的旧行李箱。
林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程述寒极其自然地接过了那个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旧箱子，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的动作很稳，指尖甚至没有碰到林砚的手。
“旅途辛苦。”程述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他将行李箱放在一旁。
然后，他重新看向林砚，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感：
“给你的‘礼物’，在卧室。”
“去看看。”
礼物？在卧室？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卧室？程总给他的礼物放在卧室？这……这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脸色微微发白。
程述寒似乎很满意他脸上瞬间的慌乱和无措，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砚，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猎手欣赏猎物踏入陷阱的耐心和……愉悦。
“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林砚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程述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向通往卧室的方向。那里像是一个未知的、充满诱惑和危险的深渊。
是抗拒？还是……在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下，走向那个被安排好的“礼物”？
空气仿佛凝固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林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在程述寒那无声的、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注视下，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迈开了沉重而迟疑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间放着“礼物”的卧室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上。
每一步，都离那个由程述寒绝对掌控的世界中心更近一步。
程述寒站在原地，看着林砚走向卧室的背影，眼神幽深难测。那场梦醒时分燃起的炽火，在他眼底无声地跳跃。
收网的绳索，正在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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