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端着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己经走到了床边。她微微弯下腰，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公子？奴婢扶您起来用药？”她伸出另一只手，似乎想去搀扶。
“滚…开…”
两个字，耗尽了他此刻积攒的所有力气，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猛地侧过脸，避开那碗近在咫尺的药，动作牵扯到体内的寒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破碎的肺腑咳出来。
小丫鬟被他眼中骤然迸射出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恨意和拒绝吓得手一抖，碗里的药汁晃荡着，险些泼洒出来。
她小脸一白，端着碗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求助般地看向阴影里的玄尘大师。
玄尘大师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对着小丫鬟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下头。
小丫鬟如蒙大赦，端着药碗，慌乱又恭敬地退后几步，低着头再不敢出声，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觑着床上气息紊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公子”。
凌浩（或者说，这具名为谢云澜的躯壳）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痛楚。他不再看那丫鬟，目光死死地、如同寻找救命稻草般，钉在床榻内侧。
那里，在摇曳的昏暗烛光边缘，斜立着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黄铜菱花镜。
镜面微微倾斜的角度，恰好将床榻这一侧的情形映照其中。
镜子里，首先映出的是一顶深色的、雕琢着繁复云纹的床帐。
然后，是凌乱的、冰蓝色绣着银线云纹的锦被。最后，是一张脸。
一张极其陌生、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的苍白，如同上好的宣纸，映衬得那眉、那眼、那唇，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精致。
眉眼狭长，即使此刻紧闭着（凌浩意识到那是自己闭着眼），也依稀能想象其睁开时该是怎样的风流蕴藉。
鼻梁挺首，唇形优美却薄，紧抿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和…深深的疲惫。几缕汗湿的墨色长发粘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更添几分病态的、破碎的美感。
这是谁？！
凌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镜子里的人，不是他！不是那个被山风吹得肤色微黑、眉宇间带着猎户人家特有坚毅的凌浩！
是谢云澜！那个将死的贵公子！他现在就困在这张脸后面！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残存的左手猛地从冰冷的锦被里抽出！这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带着养尊处优的痕迹，与他记忆中自己那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手掌截然不同！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只手，那只属于谢云澜的手。
那只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缓慢而固执地抬起，一寸一寸，移向镜面，移向镜中那张陌生而苍白的脸。
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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