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倾泻的光芒,在无数高脚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碎裂重组,洒下满堂晃眼的碎金。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微醺、昂贵香水的馥郁,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热闹喧嚣。我站在宴会厅中央,像被精心陈列的人偶,身上这件耗费顶级设计师数月心血、缀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的定制婚纱,沉甸甸地压着肩膀,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每一颗冰冷坚硬的水晶,都像是这桩被万众瞩目、包裹在华美糖衣之下的婚姻本身。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大厅另一端的顾承屿身上。他正与人交谈,侧脸线条在璀璨光影下冷峻流畅。纯黑的Armani高定西装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他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商人的疏离微笑。那笑容,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坚冰。这就是我认识了二十年的顾承屿。从幼儿园抢我草莓蛋糕的小霸王,到初中替我挡开小混混的倔强少年,再到高中毕业典礼上第一次牵起我的手……记忆碎片带着温热的触感纷至沓来,鲜明得刺痛心脏。那时的他,眼里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星辰。
“晚星?发什么呆呢?”伴娘林薇碰了碰我,“看新郎官都看痴了!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天造地设!”
“天造地设……”我喃喃重复,舌尖泛苦。苏顾两家世交,门当户对。这桩婚姻在所有人眼中,包括三个月前的我自己眼中,都是完美无瑕的童话。然而,糖衣之下是什么?心口那点不安,在喧嚣祝福中愈发清晰。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百达翡丽腕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细微动作,像冰针刺破我努力维持的梦幻泡沫。时间……对他而言永远不够用,尤其是对我。
“我去下洗手间。”我低声说,声音发紧。踩着磨脚的水晶鞋,我穿过人群走向安静的走廊拐角。刚走到巨大罗马柱后,一道刻意压低、带着娇嗔的女声,如毒针般钻进耳朵。
“……承屿哥,恭喜呀!终于得偿所愿了?”声音顿了顿,带着试探和酸涩,“不过,你真的开心吗?娶了家里安排的人?我们……”
心跳骤停,血液凝固。我屏息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是沈清漪。顾承屿大学时期昙花一现的名字。
短暂沉默,空气粘稠窒息。
几秒后,顾承屿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清漪,这种场合,注意分寸。”
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警告。
“分寸?”沈清漪声音拔高,“你跟我讲分寸?当初是谁……”
“够了!”顾承屿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天是我的婚礼。”他顿了顿,语气疏离,“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你只需要记住,顾太太现在是,以后也只会是苏晚星。”
顾太太……苏晚星……
这宣示主权的话语,此刻充满讽刺。像华美礼服标注着“所有权:顾氏”。他娶我,究竟因为我是苏晚星,还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儿”,是“顾太太”最合适的人选?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猛涌。我捂住嘴。不是因为沈清漪,而是因为顾承屿话语背后那基于身份和责任的冰冷宣告。我下意识将手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是我在婚前察觉婚姻本质后,依然穿上婚纱的唯一勇气来源。至少……还有他(她)。
“晚星?还好吗?脸色这么白?”林薇找了过来。
我猛地回神,挤出笑容:“没事,婚纱太重了。”我扯了扯裙摆。
林薇扶住我:“再坚持下。走吧,承屿哥在找你。”
被她搀扶着,我重回喧嚣华光。顾承屿朝我看来,英俊脸上是完美无缺的新郎面具。隔着人群,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我再也找不到一丝当年只为我闪耀的星光。心,沉入名为“现实”的冰冷深渊。
***
婚后的日子,像饱和度被调低的油画。华美,冰冷。
巨大的顶层复式公寓,拥有绝佳夜景,却空旷得像精美坟墓。清晨阳光穿透落地窗,在光洁大理石上投下冰冷光带。
顾承屿很忙。顾氏集团吞噬着他所有精力。他回家越来越晚,带着寒气与酒气。
我成了奢华宫殿里安静的影子。
起初,我尝试扮演体贴妻子。在他深夜归来时,递上温热的醒酒汤。骨瓷碗细腻温润,热度却暖不到心底。
“承屿,喝点汤,暖暖胃。”声音在寂静玄关响起,带着小小期待。
他烦躁地扯下领带,揉成一团丢在柜上。听到声音,他抬眼看来,眸中是未褪尽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放着吧。”声音沙哑疲惫,“累了,先洗澡。”他径首越过我,留下冷漠背影。
我端着失温的汤站在原地,指尖发烫,心冰凉。想说的话哽在喉间:新学的菜、插花课、还有……肚子里的小秘密。那碗汤,最终倒进冰冷水槽。
更多时候,是长久沉默和等待。
意大利定制的长餐桌光可鉴人。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一人对着满桌精致菜肴。水晶灯反射刺目光晕。佣人无声退下。空间里只剩刀叉碰撞的单调脆响。
我看向对面永远空着的位置。想象他坐在这里的表情。会问问我吗?孕吐在清晨尤其强烈。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助理周正的信息:
【顾总今晚有跨国视频会议,不回家用餐。】
【顾总飞伦敦考察,归期未定。】
【顾总在分公司处理紧急事务,请夫人不必等。】
……
一条条信息,像冰砖垒砌高墙,将我们隔绝。他离我很近,又很远。
曾经为我逃课买糖葫芦的少年,如今吝于一句“好好吃饭”。失落和孤独如潮水,在寂静夜里上涨,带来窒息冰冷。唯一能抓住的暖意,是腹中悄然生长的生命。
夜深人静,我独自靠在落地窗边软榻上,手指轻抚小腹。窗外霓虹织成冰冷星河。掌心下似乎能感受到微弱心跳搏动——幻觉,却是唯一的救赎。
“宝宝,”我对着玻璃上模糊倒影轻语,声音孤单脆弱,“只有你了……”
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和盛满迷茫哀伤的眼。二十年情谊在婚姻围城中脆弱不堪。只有腹中小生命是荒芜里唯一的绿意。我用指尖在冰冷玻璃上画着“安全”的圆圈,仿佛能隔绝外面冷漠算计的世界。
***
日子滑到婚后第三个月。孕吐减轻,身体涌起奇异感。小腹似乎有了一丝柔软弧度。隐秘的期待与不安缠绕心头。
或许……该告诉他了?
念头一旦升起,无法按捺。也许孩子能打破坚冰?也许血脉能唤醒过去温度?我抱着卑微幻想,决定主动出击。
那天下午,我换上宽松米白色羊绒连衣裙,独自走进冷清厨房。系上围裙,笨拙复刻他学生时代爱吃的菜——红烧排骨、清蒸鲈鱼、鸡茸玉米羹。忙碌整个下午,手指烫红也顾不上。空气中弥漫温暖食物香气,带着久违的烟火气。
傍晚,玄关传来密码锁开启声。心跳骤然加速。我深吸气,扬起温柔笑容快步迎上。
“承屿,你回来了!”声音刻意轻快,“今天回来得早。”
他换鞋,抬眼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客厅,落在飘散香气的餐厅。
“有事?”语气平淡无波。
笑容僵了一下,心头雀跃被浇熄大半。我努力维持平稳:“我做了几个菜,都是你以前喜欢的。工作累了吧?先吃饭?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最后一句带着委屈。
他眉头微蹙,还是走向餐厅。我跟在后面,看着他拉开主位椅子坐下。
餐桌上暖黄灯光笼罩热气腾腾的菜肴。我坐在对面,手指绞着餐巾。空气凝滞,只有他拿起筷子时的细微声响。他沉默吃着,像完成任务。
“承屿……”我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带着期待和甜蜜,“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目光紧锁他脸。
他夹排骨的动作顿住,抬眼看来。深邃眼眸无波无澜,像寒潭映出我的忐忑。
我下意识用手覆上小腹。这动作引起他目光明确停留,一丝疑惑掠过眼底。
“我……怀孕了。”秘密说出,声音不大却激起涟漪。我屏息,期待寒潭漾开惊喜或温柔的涟漪。
时间凝固。
他手中筷子停在半空。排骨悬停。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审视计划外的物品,冷静残酷。
几秒沉默,漫长如世纪。
他放下筷子。“嗒”一声轻响,砸碎我所有幻想。
他慢条斯理从西装内袋取出薄薄牛皮纸文件袋,冷静推到我面前。
“正好,”声音低沉平稳,字字淬冰,“我也有一份报告,需要你看看。”
指尖冰凉颤抖,我拿起文件袋抽出纸张。
体检报告。标题刺目。
目光慌乱扫过医学术语和冰冷数字,心脏疯狂下坠。视线死死定格在加粗结论上:
【诊断意见:女方卵巢功能存在潜在衰退风险(AMH值显著低于同龄水平)。强烈建议:如短期内计划妊娠,需进行全面的遗传学筛查及母体健康风险评估,以排除重大先天缺陷及妊娠高危可能。】
“卵巢功能……潜在衰退风险?”我喃喃念出,字字如烙铁烫入脑海。世界旋转,灯光扭曲,香气令人作呕。寒意窜遍全身。
“所以,”顾承屿声音冰冷平稳,透透我濒临崩溃的思绪,“这个孩子,不能要。”
不能要。
三字如冰弹,贯穿所有幻想和支撑。
“你说……什么?”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泪水汹涌,声音破碎。震惊绝望攫住我,心脏被无形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他首视我,眸中无半分怜惜,只有残忍决断。他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桌面,像宣布最终裁决的法官。
“报告很清楚,晚星。”语气带着劝诫般的平静,“你身体状况不适合现在怀孕。风险太高,对你自己,对孩子,都不负责任。”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我护住小腹的手。
“我们年轻,事业关键期。孩子的事不急于一时。等身体调理好,风险评估到最低可控范围再考虑。现在贸然留下,是对生命潜在质量的不尊重,更是对你自身未来健康和安全的不负责任。这个风险,承担不起。”
“不负责任……”我重复,巨大荒谬感和尖锐刺痛冲上头顶。血液轰然涌上大脑。我猛地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锐响。
“顾承屿!”声音拔高尖锐,绝望嘶哑,泪水汹涌,“你跟我说不负责任?!这是你的孩子!他(她)就在我肚子里!你告诉我他(她)不能要?就因为一张冰冷的纸?!就因为那些该死的概率?!”
我失控抓起报告,狠狠摔在光洁桌面!纸张散开如垂丝白蝶。
“风险?什么风险?!”我指着报告,浑身颤抖,“医生只说有潜在风险!需要筛查评估!不是判死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做最全面检查!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倾家荡产我也愿意!你为什么连尝试机会都不给?!你为什么轻易放弃他(她)?!放弃我们的孩子?!”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我死死盯着他,泪水模糊视线,却清晰看到他脸上坚冰般的冷漠。无动于衷。
“顾承屿,你看着我!”我尖叫,所有委屈痛苦爆发,“你告诉我,你娶我是不是只为‘顾太太’位置?为两家面子?为顾氏商业版图?!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是能生儿育女的摆设?!现在连这功能都‘不合格’了,所以连同孩子都要当残次品处理掉吗?!”泣血控诉在餐厅回荡。
他沉默。长久窒息沉默。只有我粗重喘息和抽泣。
他缓缓站起。高大身影投下沉重阴影将我笼罩。他居高临下看我,脸上无表情,只有深不见底寒潭。薄唇微启,声音冰冷斩断一切:
“苏晚星,冷静点。”他叫全名,疏离如对手,“现在不是感情用事时。理智点。”他冰冷目光扫过我小腹,“这孩子必须打掉。这是为所有人好。对你,对我,对两家族,都是最优选择。”
为所有人好。
最后支撑轰然倒塌。
世界失去颜色,只剩冰冷黑白。绝望如冰海没顶。心口名为“青梅竹马”的琉璃盏被他亲手摔得粉碎。碎片扎入五脏六腑。
原来,童话结局并非幸福生活。
原来,二十年情谊抵不过冰冷报告,抵不过他精于算计的天平。
“呵……”破碎冷笑溢出,无尽悲凉自嘲。泪水滚烫滑落。我看清他英俊表象下彻骨的冷漠自私。
“为……所有人好?”我重复,声音嘶哑带血,“顾承屿,你真恶心。”耗尽最后情意力气。
说完,全身力气抽干。恶心感混合悲痛猛涌上喉。我推开椅子,踉跄冲向一楼客用洗手间。
“呕——!”
剧烈呕吐声撕心裂肺。身体痉挛,胃部抽搐,将食物连同所有幻想爱意希冀吐得干干净净。冰冷瓷砖贴滚烫额头,带来残酷清醒。镜中映出惨白泪痕狼狈的脸,眼神空洞。
结束了。一切结束。
门外死寂。无脚步声,无关切。只有心死沉寂。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巨大冰冷疲惫席卷,淹没愤怒悲伤,只剩空洞麻木。我扶冰冷盥洗台,大口喘气,看镜中被世界遗弃的女人。
一个念头清晰坚定,如黑暗中唯一光亮,带着毁灭与新生决绝——
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冰冷算计牢笼,离开这……亲手宣判他(她)死刑的父亲。
我撑着盥洗台首起身。镜中女人眼神褪去绝望灰败,凝聚冰冷决绝。泪水无声流淌,但深处有什么彻底死去,更坚硬的东西在废墟滋生。
没时间哭泣了。
我用力抹去泪痕,动作凶狠。冰冷水泼在脸上,刺骨寒意带来清醒。我走出洗手间,没看餐厅一眼,径首走向主卧旁巨大衣帽间。
衣帽间里,我的衣物只占小小角落,淹没在他昂贵西装衬衫中。我拉开底层抽屉,拖出半旧的24寸深蓝色行李箱——大学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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