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
网管的声音黏在喉咙里，像含着一口隔夜茶。
林晚的手指在裤兜边缘蜷了一下，才抽出那张崭新的卡片。
塑料边缘刮过指腹，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痕——
**这是她成年的第一道疤。**
就在递出卡片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浓烈到发腻的香菇鸡面香精味猛地钻进鼻腔。
**（去年冬天！）**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也是这个位置，那碗滚烫的泡面刚掀开盖子，白色的蒸汽模糊了屏幕。
网管那声不高不低的“查身份证了！”，像根冰锥扎进后颈。
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书包带子缠住了椅背也顾不得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弓着腰就往堆满空箱的后门冲！
帆布鞋在油腻的地板上打滑，左脚绊到电源线——
整个人踉跄着扑向墙角。
**泡面碗脱手飞出**。
黄澄澄的汤水泼在脚背上，烫得她一个激灵。
也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撞翻了一个塑料凳。
在一片“啧”声和网管的呵斥里，狼狈不堪地钻进后巷刺骨的寒风里。
**冷风像刀子刮着脸。**
**嘴里还残留着虚假的鸡肉味。**
**最要命的是——右脚鞋子跑掉了。**
**袜子踩在冰冷的污水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嘀——”
读卡器清脆的响声把她猛地拽回现实。
绿灯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睁开。
“37号。”
网管眼皮都没抬，把身份证推回来。
卡片带着机器的余温。
林晚捏着它，指尖能感觉到芯片微微的凸起。
**真的，十八岁。**
不再是那个需要光着一只脚、像丧家犬一样在寒风里逃窜的未成年了。
可心里那块被寒风冻透的地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塑料片的确认而回暖半分。
37号机在角落。
键盘缝隙里嵌着烟灰和不知名的碎屑。
她抽了张纸巾，用力擦拭空格键。
油垢却晕开更大一片污迹。
**像怎么也擦不干净的人生。**
坐下。
开机。
风扇的嗡鸣混着隔壁少年打游戏的脏话。
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
屏幕亮起。
花花绿绿的弹窗炸开：
**“高考答案权威解析！速点！”**
**“落榜生的逆袭之路！点击咨询！”**
**“暑期狂欢！网游新服爆燃开启！”**
鼠标滚轮无意识地滑动。
那些鲜艳的方块在她瞳孔里跳跃、溶解。
最后只剩一片晃眼的白噪点。
点开QQ。
班级群的消息洪水般涌来：
**“数学最后一题绝对是C！我赌五毛！”**
**“@林晚 考完去哪嗨？别装死啊！”**
**“听说李老师押中作文题了！牛逼！”**
那个@她的头像跳动又沉没。
她找到群设置。
勾选了 **“消息免打扰”**。
**世界安静了。**
**只剩屏幕的光，冷冰冰地舔着她的脸。**
窗外，夕阳正一点一点被灰蓝色的云吞噬。
最后一点橘红的光挤过脏污的玻璃。
斜斜地切在油腻的桌面上。
光柱里浮尘乱舞。
**像一场无人观看的、寂静的葬礼。**
**嗡——嗡——**
裤兜里的震动固执又沉重。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名字：“妈妈”。
她按下接听键。
把手机贴在耳边。
冰凉的塑料壳激得耳廓一颤。
“喂？”
声音干涩。
“考完了？”
背景音里有模糊的锅铲碰撞声。
语气平淡得像问“今天下雨没”。
“嗯。”
“考得…咋样？”
句子末尾飘着，像句客套的“吃了吗”。
“就那样。”
短暂的沉默。
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
“你爸这个死人！气死我了！今天菜场那车茄子，我说再看看，他倒好！一块二就给我定下了！拉回来一看，底下全烂了！跟他吵，他还摔门！回来就挺尸！晚饭也不做！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
怨毒的潮水汹涌而来。
冲刷着林晚的耳膜。
她微微移开手机。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淘宝广告。
模特笑容灿烂，手里举着精致的便当盒。
**真干净啊。**
她想。
母亲的声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从烂茄子说到隔壁摊贩的刻薄。
从父亲的懒惰说到生活的无望。
最后，那潮水毫无预兆地退去：
“…行了！气都气饱了！哎，你去菜市场一趟！买点土豆，青菜，再买块豆腐！你爸想吃麻婆豆腐！快点！等着下锅呢！”
命令斩钉截铁。
不容置疑。
“嗯。”
电话断了。
忙音短促地“嘟嘟”两声。
彻底沉寂。
她握着手机。
屏幕暗下去。
映出自己模糊的、苍白的脸。
**没有愤怒。**
**没有委屈。**
**只有一种被抽空骨髓般的疲惫，沉甸甸地坠向脚底。**
原来吵累了，饿了，才想起家里还有一条刚考完试、可以用来跑腿的…狗。
关掉闪烁的QQ图标。
关掉花哨的浏览器。
屏幕退回到单调的蓝色桌面。
她站起身。
椅子腿刮擦地面。
声音淹没在喧嚣里。
背上那个空瘪的书包。
**像驮着一块看不见的石头。**
推开网吧厚重的门。
温热黏腻的晚风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脚——
**一双洗得发旧但完完整整的帆布鞋。**
**牢牢地踩在坚实（虽然脏污）的地面上。**
天彻底黑透了。
路灯刚刚亮起。
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
一小圈。
一小圈。
模糊的光斑。
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撞击灯罩。
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她低着头。
朝着家的方向挪动脚步。
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很瘦。
**单薄地贴在地面上。**
**随着她迟缓的步伐一颤。**
**一颤。**
路过收摊的菜市场。
腐烂的菜叶被踩进泥水里。
混合着鱼腥和污水的气味发酵。
她小心地避开污迹。
鞋底还是沾上黑泥。
每一步都沉重。
滞涩。
筒子楼的轮廓在夜色里蹲伏。
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几扇窗户透出零星的、昏黄的灯光。
**没有一束是为她而亮。**
书包带子勒进肩膀。
她下意识地弓起背。
脖颈微微前倾。
路灯昏黄的光从背后打过来。
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向前方——
**一个微微佝偻着、背着沉重负担、在空旷脏乱的街道上踽踽独行的剪影。**
**沉默。**
**疲惫。**
**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
**走向那个需要它带回食物的窝。**
**像条认命的，暮色里归家的狗。**
只是这一次——
**她的双脚，都好好地穿着鞋。**
(http://www.220book.com/book/RJ5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