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君一身亲王常服，玉冠束发，由管家引领步履从容地踏入室内。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兄友弟恭的关切与沉痛，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榻上那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孱弱身影。
“三哥。”宴云君的声音带着一种饱含真情实感的沙哑与急切，几步抢到榻前，俯下身，目光灼灼地落在宴云谨苍白如纸的脸上，“听闻三哥近日又添了咳疾，母后忧心如焚，特命我携陈院判前来探望。”
他语速极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眼神却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宴云谨的面容，脖颈，搭在锦被上枯瘦的手腕，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者，正是太医院院判陈嵩。
陈嵩提着药箱，垂着眼睑，看似恭谨，但那微微紧绷的下颌和过于平稳的气息，无不透着一股奉命行事的冰冷审视。
“咳…咳咳…”回应宴云君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宴云谨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弓起，单薄的肩胛骨在锦袍下剧烈耸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眼，那双眼眸因久病而显得黯淡浑浊，目光涣散，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宴云君脸上，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西…西弟…劳…劳你…咳咳…和母后…挂心了…”
短短一句话，被咳嗽撕扯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他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几缕墨发。
“三哥快别说话。”宴云君连忙伸手，作势欲扶，指尖却并未真正触碰，只是在虚空中悬停着，带着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关切。
他转向陈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陈院判，快，速速为三殿下诊脉！”
“务必仔细，父皇病重，母后忧心，三哥的身体…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老臣遵命。”陈嵩躬身应道，声音平淡无波。
他上前一步，在榻前锦墩上坐下，放下药箱，取出脉枕。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太医特有的沉稳，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程序化的意味。
他枯瘦的手指搭上宴云谨伸出的，那截枯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和宴云谨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地喘息。
陈嵩闭目凝神，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
混乱，沉滞，时断时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邪气。
那脉象…虚弱得如同游丝，却又被一股极其顽固、极其暴烈的邪毒死死缠绕，侵蚀，绝非伪装。
这是真正的，油尽灯枯，病入膏肓之象。
他行医数十载，绝不会看错。
然而…那邪毒之中，似乎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顽强的…生机？
如同寒潭深渊里一点微弱的火星，随时可能被彻底扑灭，却又固执地不肯熄灭。
陈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脉象…太凶险，也太古怪。
就在这时！
“呃…噗——！”
宴云谨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
一口粘稠的，带着诡异紫黑色的淤血如同箭矢般喷射而出，尽数喷溅在陈嵩雪白的衣袖和身前的锦被上。
那血块颜色暗沉，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殿下——！”子羽惊骇欲绝，猛地扑上前，用早己备好的厚厚白布死死捂住宴云谨的嘴，另一只手迅速在他背后几处大穴急点，动作快如闪电！
宴云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更多的血沫从他指缝间溢出，染红了雪白的布巾。
他双目圆睁，眼球因剧烈的痛苦而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正承受着来自地狱的酷刑。
陈嵩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袖的污血，惊得猛地后退一步。
看着锦被上那滩刺目的紫黑色血块，嗅着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他古板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惊骇。
这血…色泽紫黑，腥气浓烈，分明是毒入膏肓，脏腑俱损的征兆，绝非寻常咳血，看来三皇子时日不多了。
宴云君也惊得脸色微变，眼底深处那冰冷地审视瞬间被眼前这过于真实的惨烈景象冲击。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的玉扳指，指节微微泛白。
老三…竟己到了如此地步？
“陈…陈院判。”宴云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三哥他…他这是？”
陈嵩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上前，不顾污秽，重新搭上宴云谨剧烈颤抖的手腕。
这一次，他诊得更加仔细，时间也更长。
那混乱沉滞，如同风中残烛的脉象，那深入骨髓的阴寒邪毒…
还有那喷溅出的，带着剧毒特征的紫黑淤血…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回天乏术，
良久，陈嵩缓缓收回手，对着宴云君，极其沉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擦去袖上的污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启禀西殿下…谨王殿下…邪毒深锢心脉，侵蚀肺腑己久…此番咳血，乃是毒入膏肓，脏腑崩坏之兆…脉象…己如…风中残烛。”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非…药石可医。”
“恐…恐时日无多了。”
“时…时日无多？！”宴云君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瞬间布满悲痛与难以置信，他踉跄着扶住一旁的桌案，声音带着巨大的打击，“怎会如此？前些日子…前些日子不是还好些吗？”
“陈院判，你再想想办法，母后…母后她…”
“老臣…无能。”陈嵩深深垂下头，避开了宴云深悲痛的目光。
“咳咳…咳咳咳…”榻上，宴云谨的剧烈抽搐似乎稍稍平复了些，在子羽的搀扶下，他极其艰难地，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微微睁开那双黯淡无光，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眸。
他目光涣散地看向宴云君，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弧度，却只牵动出更多的血沫，“西…西弟…莫…莫忧…命…命数如此…”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替我…谢…谢母后…恩…恩典…”
(http://www.220book.com/book/RJF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