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凯伊意识回归的第一感受。不是虚空寒意的冰冷,而是躯壳本身的死寂。血液仿佛凝固,肌肉如同朽木,骨骼如同干枯的芦苇。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空洞感。他像一个被遗弃在宇宙坟场千年的木乃伊,徒留一副空壳。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冰冷深处…
一点温热,顽强地搏动着。
它不在心脏的位置。心脏早己在混沌核心的自我掠夺中化为灰烬。
它在胸膛更深处。
在那片被星图封印的紫罗兰牢笼中央。
那点温热带着一丝挣扎的刺痛带着被污秽缠绕的窒息感却无比真实!
源初之种!
那枚被奥伯龙伪光污染、却依旧顽强搏动的翠绿种子!
“呃…”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从凯伊干裂的唇缝中挤出,如同枯叶摩擦的声响。沉重的眼睑如同锈死的闸门,在意识顽强的驱动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摇晃,如同蒙着厚重的血污与尘埃。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布满撞击凹痕和厚厚宇宙冰霜的暗色金属穹顶。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某种硫磺与血腥的焦糊味,钻入他几乎失去功能的鼻腔。
他转动眼球,干涩的摩擦感传来剧痛。
然后他看到了。
一张沾满污迹、苍白如纸的脸庞,近在咫尺。银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双曾充满智慧与狡黠的翠绿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是莉娅。她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一只手却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着他冰冷干枯的手腕!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正顺着那紧握的手腕源源不断地涌入凯伊死寂的躯壳!那不是纯粹的能量,而是一种熟悉的、带着紫罗兰星芒气息的…生命回响!是莉娅!她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力强行维系着他这具枯槁身躯的最后一丝生机!
“莉…娅…”凯伊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想动,想反握住那只手,想让她停下这近乎自杀的维系。然而,身体如同不属于自己,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就在这时,另一道粗重、如同破锣般的喘息声传入耳中。
凯伊艰难地转动眼球。
就在莉娅身后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半跪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那是…雷克?
但此刻的雷克,与他记忆中那个豪迈勇武的兽人战士判若两人!
虬结的肌肉上布满了狰狞的撕裂伤和能量灼烧的焦痕,暗红的龙鳞碎片混合着凝固的血液黏在伤口上。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腿——从脚踝到小腿,一大片区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后的暗金色结晶状!结晶边缘,粘稠的、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暗红色龙血正缓慢地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甲板上灼烧出滋滋作响的小坑。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巨大的身躯如同随时会崩塌的山岳。
他似乎在强行压制着什么?凯伊能看到雷克紧握的龙爪拳背上,暗红的鳞片下,有硫磺色的光芒在不受控制地明灭、鼓胀!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龙炎之力正在他体内左冲右突,试图挣脱他意志的束缚!
“雷克…”凯伊的意识中闪过雷克半龙化时那硫磺龙魔般的恐怖身影。他明白了…为了带他们逃脱绝境,雷克不仅燃烧了龙裔血脉,更承受了奥伯龙腐化力量的侵蚀,此刻正被反噬的痛苦和血脉暴走的疯狂双重折磨!
自责!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心脏!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体内那失控的混沌核心!因为他这个灾厄的源头!
凯伊的意识在痛苦与愧疚中沉浮。他想呐喊,想让他们放弃自己,却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莉娅燃烧生命维系自己,看着雷克在痛苦与疯狂的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冰冷、精确、带着绝对“秩序”审视意志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这片漂浮的残骸!
紧接着,远方虚空中…
无数道纯净、剔透、散发着月华光泽的几何光线再次凭空浮现、交织!
那个巨大、复杂、令人心悸的纯白色几何法阵如同索命的星图,在冰冷的虚空中再次点亮!
“检测到污染源坐标锁定”
“清除协议执行”
冰冷毫无情感的信息流,如同死亡的宣告,首接刺入凯伊残存的意识!是那个银发星神!她追来了!
雷克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强行压制的硫磺龙炎瞬间失控地窜出体表!他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猛地转过身!铜铃般的兽瞳因剧痛和疯狂而充血,死死盯着虚空中那缓缓成型的纯白法阵!他挣扎着想站起,但那条被严重侵蚀的右腿如同沉重的石柱,让他一个踉跄,单膝重重砸在甲板上!暗金的结晶碎片崩落,混合着硫磺龙血的污秽液体汩汩涌出!
“雷克!别动!”莉娅虚弱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那点融合了琥珀意志的紫金星芒疯狂闪烁。她松开了紧握凯伊的手(凯伊立刻感觉那维系生命的暖流中断,死寂的冰冷感再次席卷全身),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力竭而再次跌倒。
“带…凯伊…走…”雷克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器,嘶哑而决绝。他巨大的龙爪狠狠插入身下的金属甲板,强行稳住身体。全身的肌肉贲张到极限,暗红龙炎混合着硫磺气息疯狂升腾,试图再次点燃那失控的半龙化!“我…拖住…她!”
“不!”莉娅发出绝望的尖叫。她知道雷克的状态,再次强行龙化对抗星神必死无疑!
冰冷的月华光芒在纯白法阵中凝聚,如同死神的眼眸缓缓睁开。
凯伊躺在冰冷的甲板上,看着雷克那浴血不屈的背脊,看着莉娅眼中绝望的泪水,感受着胸膛深处那枚被污染种子挣扎的搏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不甘与守护的火焰在他死寂的意识深渊中轰然点燃!
他不能…再看着同伴为他牺牲!
他不能…再当个无用的累赘!
源初之种哪怕被污染那也是力量!是他体内唯一残存的东西!
“呃…啊…”凯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疯狂地催动胸膛深处那枚被污染的翠绿种子!
嗡——!!!
那枚种子回应了!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翠绿色辉光第一次穿透了星图封印的紫罗兰光芒清晰地从凯伊干瘪的胸膛透射出来!
这光芒,不再仅仅是搏动!它带着一种新生的、挣扎的活性!如同一颗被污泥掩埋的星辰第一次主动点亮了自己的光芒!
光芒映亮了凯伊枯槁的脸庞,映亮了莉娅震惊的泪眼,也映亮了雷克回望时那充满血丝的兽瞳!
“凯…伊?”莉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凯伊没有回答。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催动那颗被污染的种子之上!翠绿的光芒如同微弱的电流,艰难地在他死寂的躯壳中流淌、蔓延!所过之处,干涸的血管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枯萎的神经末梢传来久违的刺痛感!
他在尝试控制这具身体!
就在这时!
唰!唰!唰!
三道冰冷、精准、足以切割空间的纯白月华光束如同神罚之矛,从纯白法阵中激射而出!目标——雷克、莉娅、以及刚刚透出翠绿光芒的凯伊!
净化!湮灭!就在此刻!
“吼——!!!”雷克发出最后的、充满硫磺气息的狂暴怒吼!暗红龙炎混合着喷溅的龙血彻底爆发!他巨大的身躯猛地站首,如同燃烧的壁垒,迎着那毁灭的光束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莉娅和凯伊的身前!
“雷克!不——!”莉娅的尖叫撕心裂肺!
凯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三道致命的月华光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能感觉到雷克那决死的意志,能感觉到莉娅的绝望,更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那枚种子在巨大威胁刺激下更加剧烈的搏动!
“动…起来…啊——!!!”凯伊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咆哮!他用尽灵魂的力量猛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如同枯枝般的右臂!
动作僵硬、迟缓、如同生锈的机械!
但他动了!
抬起的右臂,并非指向袭来的光束,而是颤抖着指向了虚空中那巨大的纯白法阵指向了法阵中心那个如同月光女神般的银发身影!
就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
胸膛透出的翠绿光芒骤然汇聚于他干枯的指尖!
一点微弱、却带着无限生机与一丝冰冷秩序排斥感的翠绿光点在指尖凝聚成型!
光点出现的刹那
远方虚空中,那巨大纯白法阵中心,星神阿斯翠亚那双由旋转几何星图构成的冰冷瞳孔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被某种同源却相斥的秩序之力…干扰了万分之一秒的锁定!
就是这万分之一秒!
轰!轰!轰!
三道月华光束狠狠轰击在雷克燃烧的龙魔之躯上!
暗红龙炎疯狂闪烁、湮灭!雷克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连续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覆盖全身的龙鳞大片剥落、焦黑!他如同燃烧的山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重重倒下!
但他没有倒下!
巨大的龙爪死死插入身下的金属甲板,犁出两道深沟!他燃烧着硫磺火焰的脊背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地挡住了轰向莉娅和凯伊的毁灭光束余波!
噗——!!!
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硫磺气息的暗红龙血,如同喷泉般从雷克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甲板上,灼烧出刺鼻的烟雾!他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燃烧的龙炎迅速黯淡、熄灭…只剩下遍布全身的可怖伤口和那汩汩流淌的、混合着暗金结晶的污血。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污和焦痕的脸上,那双铜铃般的兽瞳死死盯着凯伊以及凯伊指尖那点微弱的翠绿光芒。那眼神中,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小…子…”雷克的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护好她”
话音未落,他巨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崩塌的山岳轰然倒在了冰冷的甲板之上!气息瞬间微弱到了极点!
“雷克——!!!”莉娅的哭喊带着灵魂撕裂的剧痛!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雷克倒下的身体!
凯伊僵硬地抬着手臂,指尖那点翠绿光芒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摇曳。他干涸的眼眶中,第一次涌出了滚烫的血泪!
他看着倒下的雷克,看着扑过去的莉娅,看着自己枯槁指尖那点微弱的、象征着希望与污染并存的翠绿光芒。
一种冰冷的、名为“责任”的重量,如同整个宇宙,狠狠压在了他新生的源初之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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