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的钝痛。
沈知夏的意识就在这无休无止的疼痛中,被强行从一片混沌里拽了出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
入目是马车顶棚,青灰色的软缎上绣着几枝褪了色的缠枝莲,随着车身的晃动,那莲花也像活了一般,无声地摇曳。鼻息间是浓重又苦涩的药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
不属于她的记忆,此刻却如决堤的潮水,汹涌地灌入脑海。
宁安侯府嫡女,沈知夏。
三日前,于皇家秋猎,为太子萧衍挡下了一支淬了毒的冷箭。
箭入肩胛,毒侵心脉,九死一生。
可侯府没有半分怜惜,父亲只冷冷一句“好生养着”,便连夜将她这个“麻烦”塞进了这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以南下庄子静养为名,实则放逐。她心里清楚,让自己走,是为了不让太子看见她就想起当初有人要杀死他的事实。
记忆清晰的像是她亲身经历,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只是个熬夜看完了这本狗血小说的普通人,因为心梗猝死在书桌前。
书里的女配,也叫沈知夏。
原来人死了,不是终结。
她成了她。
沈知夏缓缓抬起还能动弹的左手,指尖触到右肩,那里裹着厚厚的绷带,布料下的伤口仍在灼烧,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
这份痛楚,不止在身体里。
更在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深处。她记得原主冲出去的决绝,记得箭头刺入骨肉的闷响,也记得太子萧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被漠然所取代。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记忆并未就此中断。
它像一卷没有尽头的画,继续往下铺展,展出了沈知夏死后的光景。
她记得自己在这趟南下的路途中,伤口恶化,毒气攻心,最终在一个潮湿阴冷的雨夜,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庄子里,身边只有一个哭泣的老嬷嬷。
然后,她的魂魄离了体。
一缕不甘的执念,将她困在了人间。她成了一个看客,一个幽魂,看了整整五十年。
她看见,庶妹沈依依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霓裳羽衣,用着她母亲留下的珍贵首饰,在宫宴上巧笑倩兮,一舞动人,最终被接入宫中,盛宠不衰。那支她从未舍得戴过的凤钗,就插在沈依依的发间,刺得她魂魄生疼。
她看见,太子萧衍登基为帝,坐拥万里江山。在他寿辰那日,他取出那支害死她的毒箭,在指尖了许久,对身边的内侍淡淡说了一句:“可惜了,这箭头的淬炼手法,终究是失传了。”他怀念的,是箭,不是人。
她看见,宁安侯府借着她“为君挡箭”的薄名,换取了短暂的圣眷,而后在朝堂的浪潮里,被大皇子利用,被太子舍弃,最终满门抄斩。她的父亲沈毅跪在断头台上,喊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哭求沈依依能逃过一劫。
五十年光阴,她看尽了仇人笑,亲人哭。初时的撕心裂肺,早己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消磨成一片沉寂的死水。
如今,这片死水被重新注入一具温热的身体,看似平静,底下却己是暗流汹涌。
原来,那不是小说,是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狱。
车窗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外面是萧瑟的冬日旷野,枯黄的草木在寒风里颤抖。
沈知夏的唇角,无声地牵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且带着一丝悲悯的嘲弄。
南下。
这不再是通往死亡的放逐之路。
这是远离京城那个巨大旋涡的喘息之机。
她需要时间,来养好这副身子,也需要时间,来布下她的第一颗棋子。
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了,像一把钝刀,在骨头上反复切割。
这很好。
每一次疼痛,都在提醒她,曾经的沈知夏有多愚蠢。
也提醒她,沈毅,沈依依,还有柳姨娘……他们欠她的,远不止一条命。
这盘棋,她曾以魂魄的形态,被迫旁观了五十年。
如今,终于轮到她亲自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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