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摄政王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这间代表着大周朝权力中枢的屋子，此刻的气氛，却压抑得近乎凝固。
秦嬷嬷捧着那个刚刚装裱好的卷轴，站在书房门口，感觉自己的双腿，重若千斤。她己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却依然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
她从业三十余年，侍奉过先王妃，见证过王爷从一个沉默的少年，成长为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自问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性磨炼得如古井无波。
可今天，她怕了。
她怕的，不是那扇门后的王爷。
而是手中的这幅画。
这幅画，看似轻飘飘的，却蕴含着一股足以掀翻整个王爷府，甚至搅动整个京城风云的、惊世骇俗的力量。
它不是一幅画，它是一封战书。
是一只被困于笼中的凤凰，对圈养它的主人，发出的第一次、也是最骄傲的凤鸣！
秦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姜瑶将这幅画交给她，既是信任，也是一种考验。她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以后，又如何在听雪阁立足？如何在王爷和那位心思深似海的姜姑娘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终于抬起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
门内，传来萧彻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嬷嬷推门而入，低着头，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快步走到书案前，跪了下去。
“王爷，听雪阁的姜姑娘，有一物，命奴婢呈给您。”
书案后，萧彻正在批阅一份来自刑部的密折。上面，是玄影刚刚呈上的，关于“绕指柔”攻心计的初步成果。
那几个嘴硬如铁的“长生殿”堂主，在闻到那来自“仙界”的奇花异香后，果然陷入了癫狂的幻觉，将他们所知的每一个分舵据点、每一条联络暗号，都当做是“功绩”，争先恐后地向并不存在的“殿主”做了汇报。
一张覆盖大周十三州的巨大阴谋网络，正在被一寸寸地揭开。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被他困于后院的女人，一句看似不经意的“疯话”。
萧彻的心情，本该是极为愉悦的。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让他着迷。
然而，秦嬷嬷的出现，和他手中那个突兀的卷轴，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呈上来。”他淡淡地说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密折。
玄影上前一步，从秦嬷嬷手中接过卷轴，小心翼翼地在宽大的书案上，将其缓缓展开。
画卷展开的那一刻，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萧彻手中的狼毫笔，骤然停在了半空。一滴浓稠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密折上，晕开了一个刺眼的黑点。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那幅画。
一座黄金打造的、华丽而空洞的鸟笼。
鸟笼外，是那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象征着他毕生追求的《江山社稷图》缩影。
以及，画卷右下角，那八个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的大字——
“凤鸣九天，志在苍生。”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惊愕、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笑意的情绪，如同火山一般，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好！
好一个姜瑶！
好一个“凤鸣九天，志在苍生”！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什么？
她是在说，你这个笼子，太小了，关不住我？
还是在说，你眼中的江山社稷，才是我真正的舞台？
又或者，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嘲讽他？嘲讽他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不过是困于“江山社稷”这个更大囚笼里的、另一只身不由己的鸟？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玄影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宛如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气，从王爷的身上弥漫开来。这股杀气，比他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时，感受到的还要恐怖！
他毫不怀疑，下一刻，王爷就会将这幅大逆不道的画，连同呈上它的秦嬷嬷，一同撕成碎片！
秦嬷嬷跪在地上，更是将头埋得深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然而，萧彻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爆发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眼神变幻莫测。
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烧，跳跃，但在这火焰的深处，却又交织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欣赏？
是赞叹？
是……被看穿了内心最深处孤独的……狼狈？
是啊，江山社籍图。
这天下，是他用鲜血和权谋打下来的。可这天下，何尝又不是他最沉重的枷锁？他站在这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看懂他内心孤寂的人。
他以为，他找到了。
他将她视若珍宝，为她打造了一座最华丽、最安全的“镀金鸟笼”，想让她远离世间一切风雨。
可她，却用这样一种决绝而骄傲的方式，告诉他：她不要做被圈养的金丝雀。她要做，与他一同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秦嬷嬷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要失去知觉时，萧彻，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了画前。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了那八个字。
“凤鸣九天……”
他低声地，咀嚼着这西个字，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下令毁掉这幅画。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书案后的墙壁。那里，正挂着先帝御赐的、气势恢宏的《江山社稷图》。
“玄影。”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属下在！”玄影一个激灵，立刻应道。
“把这幅画，给本王挂起来。”
“挂……挂哪里？”玄影下意识地问道。
萧彻的目光，落在了那幅《江山社稷图》的旁边。
“就挂在那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令人心悸的威严，“本王倒要看看，是她的凤鸣之音，能冲破这王府的高墙，还是本王的江山社稷，能压住她这不该有的野心！”
这是一个王者的宣告。
他接受了她的挑战！
他不但接受了，还要将这份“战书”，堂而皇之地，挂在自己权力的象征旁边，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
玄影和秦嬷嬷，都被王爷这出人意料的决定，惊得目瞪口呆。
挂好画后，萧彻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两幅风格迥异、却又在某种程度上相互呼应的画卷。
一幅，是天下的版图。
一幅，是自由的宣言。
它们并排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张力，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对弈。
“既然她想鸣，”萧彻忽然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秦嬷嬷，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流，“那本王，就亲自去听听。”
“她的凤鸣之音，究竟有多嘹亮！”
话音未落，他己大步流星地，向着书房外走去。
那方向，赫然便是——听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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