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至，阿努尔己在殿内来回踱步数十圈。
枯瘦的手指不断着权杖顶端：“怎么还不来……”
秦洛书执盏轻啜，温声劝道：“大君稍安。谢砚辞既应了邀约，断不会食言。”
“可那厮狡诈如狐……”阿努尔颓然跌坐，他看向秦洛书，“秦大人的计策当真万无一失吗？”
“自然。”那人搁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只要困住谢砚辞，北燕大军投鼠忌器，不会轻举妄动。用他逼迫北燕撤兵，再取了他的性命。我朝陛下，必会授你头功……”
照着秦洛书对宋昭宁的了解，若真对谢砚辞上了心，此事必然不会置身事外。
待事成之后，霍城煜许诺的——西戎王暴毙，宋昭宁囚禁终老，皆在他算计之中。
温润如玉的面上，陡然生出一丝阴鸷。
“报——”侍卫仓皇入内。
阿努尔和秦洛书双双起身，冲着殿外张望，“可是人来了？”
侍卫低下头，吞吞吐吐，“谢太子改约黑水关！说是若大君即刻动身，戌时前尚能一见。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阿努尔急道。
侍卫伏地颤抖，“他说……那便不必再见了。”
秦洛书抿紧了唇，拳头攥得死紧。
阿努尔瘫坐在王座上，掩不住一阵剧烈咳嗽，“秦、咳咳、秦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反让他去黑水关？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可若不去，昨日便有军报传来——
黑水关排兵布阵，气势汹汹。
恐要一举拿下伽罗城。
秦洛书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打了个转，“大君，若要解北燕围困之祸，这一趟，恐怕你不得不去。”
阿努尔抬起惊惶的脸，“本君若赴约，岂非羊入虎口？”
秦洛书指尖轻叩案几，眸中暗潮翻涌——若阿努尔死在谢砚辞手上，也算正中他下怀。
届时他只需带着宋昭宁“逃回”大齐，霍城煜更能以“诛杀盟国君主的罪名”对北燕宣战。
“大君。”他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您若不去，北燕贼子今夜就会踏平伽罗城。是以，您还得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去，才能牵制燕人。一旦情况有变，外臣亦会立刻护送您撤回。”
“您且宽心。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番您亲临，谢砚辞断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您不利。”
阿努尔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当真？”
“自然。”秦洛书面上诚恳，心底却在冷笑——
谢砚辞是什么人？
那是个能在尸山血海里谈笑自若的人，能不顾身份，伪装成“面首”，蓄意潜伏大齐一年的疯子。
跟他讲规矩？还不斩来使？
如今阿努尔敢将主意打到宋昭宁头上，在谢砚辞眼里恐怕早己是具尸体。
只要这老东西身亡，北燕便是百口莫辩。
而此刻北燕五万主力尽在西戎，大齐边军便有机会长驱首入……
“好！”阿努尔咬牙拍案，“本君就去会会那黄口小儿！”
一个时辰后，阿努尔的车驾抵达黑水关，有秦洛书作陪。
老西戎王被人颤巍巍扶下车时，眼里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夜色中的黑水关，朔风扑在他脸上。
阿努尔眯起昏花的老眼，只见关隘两侧的山崖上，黑压压的北燕铁骑如鬼魅般林立。
作者“一江冷月”推荐阅读《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些将士静默如山，唯有枪尖寒光在月光下连成一片银海。
战马喷吐的白气凝成冰霜，挂在铁甲上宛如鳞片。
阿努尔身形一颤。
这些年西戎靠着大齐的赏赐，贵族们沉溺酒色，连骑兵操练都荒废了。
眼前这支铁军，让他想起几十年前，大齐也曾有过被北燕铁骑支配的恐惧。
领路的士兵挑开帐帘，寒风灌入大帐。
阿努尔强自镇定地杵着权杖迈进帐内，与身侧的秦洛书交换了个眼神。
帐内炭火正旺，三道身影赫然在目——
谢砚辞高坐主位，身穿玄铁轻甲，眉宇间凝着肃杀之气。
这身从战场上淬炼出的威压，带着跃动的烛火映在他眼底都成了冷焰。
下首的魏青崖翘着二郎腿，歪在圈椅中。
匕首在指尖翻飞如蝶，寒光时不时映亮他玩世不恭的笑。
而秦洛书的视线，自入帐起便死死钉在宋昭宁身上。
她一身黛青骑装，裹着狐裘，马尾高束，衬得整个人英姿勃发。
宋昭宁、果然在。
帐内气压骤低，阿努尔佝偻的背脊又弯了几分。
他杵着权杖上前，嗓音沙哑，“谢太子，本君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如今——”
“且慢！”谢砚辞尚未开口，魏青崖突然从圈椅上弹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蹿到秦洛书身旁，十分熟稔地将胳膊往人肩上一搭，“想必，这位便是秦大人吧？”
魏青崖朝主位两人努努下巴，不容分说将人往外带，“主子们议事，你我二人，不如出去喝一杯？”
但秦洛书纹丝不动。
目光仍旧粘在站在谢砚辞身侧的宋昭宁身上，他想挣开魏青崖。
但那人暗中发力，五指收拢，扣紧秦洛书的肩头，叫他半分动弹不得。
肩头略酸，秦洛书拧眉道，“魏小将军，久仰。眼下事关齐燕两国邦交，己非西戎一国之事。秦某，理应在场。”
“欸～”魏青崖是个人精。
秦洛书看向宋昭宁时，深情款款又带着一丝怨恨的眼神落在他眼底，他什么都懂了。
魏小将军学着谢砚辞的口吻，“眼珠子往哪儿瞧呢？再看下去，这双招子可就不姓秦了。”
小声调一转，“兄弟我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你说，又何必呢？”
“再说今日这局，说到底是西戎惹的祸。你要谈两国邦交。”他拇指往帐帘处一翘，手中力道又加重两分，“不如等主子们聊完再进来？”
“你……”秦洛书被魏青崖的话一噎。
谢砚辞轻咳一声，还未开口。
宋昭宁便率先冷声道，“秦大人，今日要议的，还涉及南梁旧事。你既是大齐使臣，还请暂避。”
“大齐使臣”，西字咬字极重。
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秦洛书的耳膜。
她说，他是外人。
曾经“哥哥、哥哥”地追着他喊，伴她读书，伴她长大，竟然比不上她身边那个真正的外人。
此话一出，当着阿努尔的面，叫他不得不退。
他如今的确是大齐使臣，身上穿的是霍家官袍。
秦洛书磨着后槽牙，艰难地端手一礼，“如此，便依公主所言。臣，告退。”
目光掠过谢砚辞，那人弯着讥讽的唇角，不屑一顾。
魏青崖搭在秦洛书肩头的手，仍如铁钳，不容抗拒地将人带出大帐。
阿努尔侧目看着秦洛书离开的背影，抹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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