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枫尝试动了动手指，比昨日有力了些。
他不想吵醒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本随意放在枕边的《探花郎，你哪里逃》上。那“妖变探花”的情节，此刻在他脑中异常清晰。
“夏夏…” 他声音嘶哑，音量不大，却足以惊醒浅眠的叶知夏。
叶知夏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清亮，带着惊喜：“容枫哥哥！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要喝水？”
她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点点喂他喝下。
动作熟练又温柔。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容枫感觉舒服了些。
他目光依旧落在那本画本子上，带着探究：“夏夏，昨日那故事…很是新奇。那探花郎，妖变…是你写的？”
叶知夏喂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将他轻轻放回枕上，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
“嗯，闲来无事，胡乱写的。哥哥觉得如何？”
“文笔虽稚嫩，但构思…极为大胆。”
容枫斟酌着词句，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
“李大胜，年少探花，温润如玉，刚正不阿…听着倒有几分熟悉。只是这‘妖变’之说，惊世骇俗。你写它…是何用意？”
他问得首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
经历生死大劫，他似乎更能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细微的变化，尤其是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身上那份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沉稳与…锋芒。
叶知夏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豁达。
“用意嘛…一是想逗哥哥开心，转移些病痛烦忧。二嘛…”
她顿了顿，拿起那本薄薄的册子，“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靠这个，赚些银子。”
“赚银子？”
容枫微微蹙眉，不解中带着担忧，“府中虽非巨富，但有陛下赏赐，我的俸禄虽微薄也是份进项，还有母亲名下的一点薄产，短时内生活无虞。何须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操此营生？”
“哥哥……”
叶知夏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伸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心，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容枫微微一怔。
“陛下赏赐是恩典，俸禄是虚衔，母亲那点产业…杯水车薪。我们三人，两个大病初愈，后续的调养、府中用度、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银子？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
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容枫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属于成年人的清醒与规划。
“我知道哥哥志在庙堂，心怀天下。可如今…哥哥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这条路暂时行不通了。容家需要一个支撑。伯母身体刚好转，不能让她再操劳。而我……”
她指了指自己，“叶知夏，十六岁了，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你身后背书的小丫头了。我想试试，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做点事。写话本，只是第一步。我还会看账，懂些经营之道，或许…还能做些别的。”
她当然不可能提快穿的经验，只说是“懂些”。
容枫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因为她的想法惊世骇俗，而是这番话背后透露出的、沉重的现实和他自身的无力感。
他，曾经的少年英才，探花郎，本该是家族的顶梁柱，母亲的依靠，她的庇护。
如今却缠绵病榻，连最基本的生计都要靠这个本该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女孩去筹谋。
一股强烈的自厌和酸楚涌上心头，他脸色更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声音艰涩：“是哥哥没用…竟让你…让你一个女儿家去担这些…”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哥哥！”叶知夏心头一紧，连忙扶住他，为他拍背顺气，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心疼：“不许你这么说！什么有用没用？若非哥哥舍身护驾，如今这府邸、这安宁，又从何而来？哥哥的命，就是容家最大的底气！”
她放缓了声音，眼中氤氲起温润的水光，带着追忆的温柔。
“哥哥还记得吗？我七岁那年冬天，饿晕在路边，是你把我捡回来。那么冷的天，你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住我，自己冻得嘴唇发紫。伯母给我煮了热粥，你就在旁边守着，怕我烫着。后来，你教我识字，明明自己课业繁重，却从不嫌我笨，一遍遍教我写‘容枫’和‘叶知夏’…”
容枫的咳嗽渐渐平息，怔怔地看着她。那些几乎被他遗忘在病痛阴霾下的温暖记忆，被她轻柔的声音唤醒，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小小的、怯生生的女孩，是如何一点点在他和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变得聪慧、明媚。
“哥哥，你护了我十年。从路边到书房，从懵懂到知事。”
叶知夏握住他冰凉的手，传递着自己的力量和温度，眼神清澈而坚定。
“现在，换我来护着你和伯母，护着这个家。这不是负担，是夏夏心甘情愿，是夏夏长大了的本事。就像你教我写字一样，现在，我也想试试，用我的笔，或者别的什么，去写我们以后的日子。哥哥，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最后一句，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恳求，瞬间击中了容枫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对他全然的信任，容枫心中翻涌的自责和酸楚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大半。
是啊，他的夏夏长大了。
不再是需要他时时刻刻牵着手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姑娘了。
那份隐约的、关于她“不同”的疑虑，在她坦诚的抱负和深情的回忆面前，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生死边缘走一遭，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虽然力道微弱，却传递出无声的支持和信任。
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带着释然和一丝骄傲：“好…好…我的夏夏，有本事了。哥哥…信你。只是，莫要太累着自己。”
“嗯！”叶知夏用力点头，笑容如春花绽放，驱散了房间里的最后一丝阴霾。
她知道，关于她改变的初步疑问，暂时被这份深厚的情谊和现实的困境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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