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的正午，县医院门口的积雪化成了泥浆。曹二喜蹲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三张皱巴巴的"大团结"——这是刚才大姐硬塞给他的，说是请林医生吃饭的钱。
"黄风"趴在他脚边，细犬的银灰色皮毛上沾满泥点。曹二喜摸了摸狗头，心里盘算着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多少钱一份。三十块应该够点西个菜，再加瓶"北大仓"白酒。
医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晶晶走出来，己经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件军绿色棉袄，蓝布裤子，脚上是双半新的黑棉鞋。这身打扮比县城姑娘朴素，但料子一看就是供销社里的高档货。
"久等了。"她手里拎着个印有红十字的布包，"我去给小雪梅拿了点维生素AD胶丸。"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很快消散，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曹二喜站起身，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上辈子在劳改农场待了二十年，早忘了怎么跟城里姑娘打交道。"那个......"他挠了挠后脖颈，"请你吃个饭？国营饭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人家是县领导千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哪会看得上国营饭店的大锅菜。
没想到林晶晶眼睛一亮："好啊！"她把医药包往肩上一甩，"我知道他们今天有野猪肉炖粉条。"
去饭店的路上，林晶晶的问题像连珠炮："你们真打了七百斤的野猪王？""持枪证难考吗？""冬天怎么找熊仓子？"她走路时习惯性踮脚，像是随时准备小跑，辫梢上的红头绳一跳一跳的。
"你......"曹二喜忍不住问，"怎么懂这么多打猎的事？"
林晶晶的脸突然红了："我叔叔教的。"她踢开路边的一个雪块，"小时候我常去林场玩，跟着叔叔巡山。"
"黄风"突然对着前方小巷低吼起来。曹二喜一把拽住林晶晶的胳膊，自己挡在前面——巷子里传来女孩的哭喊和男人的狞笑。
狭窄的巷子里，三个穿"的确良"花衬衫的小青年围着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姑娘。姑娘的柳条筐被打翻在地，晒干的蘑菇和木耳撒了一地。领头的混混正拽着姑娘的辫子，另两个在翻她的衣兜。
"住手！"曹二喜的声音不大，但像把刀子刺进巷子。
三个混混同时回头。领头的是个刀条脸，左耳戴着个铜耳环，在阳光下泛着俗气的金光。"滚蛋！"他啐了一口，"少管闲事！"
林晶晶认出了被欺负的姑娘："是红旗屯卖山货的小翠！"她想上前，被曹二喜拦住。
"退后。"曹二喜解开腰间皮带，把"黄风"的牵绳递给林晶晶，"数到三。"
刀条脸己经掏出了弹簧刀，"咔嗒"一声弹出刀刃："找死是吧？"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知道我是谁吗？"
曹二喜没说话，只是慢慢卷起棉袄袖子。猎人常年拉弓放枪的手臂肌肉虬结，小臂上还有道新鲜的熊爪痕。
"一。"他开始计数。
刀条脸愣了一下，随即狞笑着逼近。他的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包抄过来，其中一个捡起了地上的砖头。
"二。"
林晶晶攥紧了"黄风"的绳子。细犬的背毛全部炸开，但出奇地没有吠叫，而是像捕猎前那样沉默地绷紧身体。
"三！"
刀条脸的弹簧刀刚刺到一半，曹二喜的拳头己经砸在他鼻梁上。这一拳带着猎人对野兽的狠劲，刀条脸连哼都没哼就仰面倒下，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砖头呼啸着飞来。曹二喜侧身闪过，顺势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拧——"咔嚓"一声脆响，跟班惨叫着跪倒在地，手腕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最后一个混混转身要跑，被"黄风"一个飞扑咬住小腿。细犬的獠牙精准地切入肌腱缝隙，疼得那人哭爹喊娘。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巷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三个混混的呻吟声。小翠缩在墙角，瞪大眼睛看着曹二喜，像是见到了山里的黑瞎子精。
林晶晶的反应最奇怪——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快步上前检查刀条脸的伤势。"鼻梁骨折。"她专业地摸了摸，"得送医院。"说完还掏出随身带的纱布，给那人止鼻血。
曹二喜拽起刀条脸的衣领："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山里人，"他指了指混混血糊糊的鼻子，"下次打断的是这个位置。"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喧闹异常。曹二喜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桌子。他用袖子使劲地擦了擦油腻腻的凳子，然后才让林晶晶坐下。
“黄风”乖巧地趴在桌下，它那细长的鼻子不时地抽动着，显然是闻到了从后厨飘来的阵阵肉香。
“你打架……”林晶晶有些犹豫，似乎在斟酌用词，“就像在打猎一样。”
曹二喜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说：“打畜生和打人其实差不多。”他心里清楚，自己上辈子在劳改农场里可没少打架，那些打架的招式，都是他从野兽身上学来的。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野猪肉炖粉条走了过来。那油汪汪的肉块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散发出的香气。
林晶晶夹起一块肉，放到“黄风”面前。细犬抬头看了看主人，见主人点头默许，这才小心翼翼地叼起肉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你叔叔，”曹二喜突然开口问道，“真的是林司务长吗？”
林晶晶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轻声回答道：“嗯，他是我爹的弟弟。”她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粉条，接着说，“我爹是县林业局的副局长，不过我从小就跟叔叔比较亲。”
曹二喜想起老马医生的话——这丫头放着省城医院不去，非要来山沟沟。他正想再问，饭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五个穿绿军装的壮汉闯了进来，领头的戴着红袖标，是市管会的人。"刚谁在东风巷打架了？"他的目光扫过每张饭桌，"有个戴耳环的小子报案了！"
林晶晶刚要站起来，曹二喜按住她的手。"吃你的。"他起身走向市管会的人，腰间的猎刀己经摘下来放在桌上——这是对公家人的尊重。
"我打的。"曹二喜的声音很平静，"他们欺负红旗屯的姑娘。"
市管会的人眯起眼睛，满脸狐疑地看着曹二喜，追问道：“有证人吗？”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林晶晶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曹二喜的身边。她身着一袭洁白的医生制服，亭亭玉立，手中高举着工作证，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县医院医生林晶晶，我可以作证。”林晶晶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
市管会的人看到工作证上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凑近仔细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林局长的千金？”
林晶晶微微颔首，表示默认。市管会的人见状，立刻转身对手下的人说道：“误会！收队！”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手下匆匆离去，仿佛这里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目送着市管会的人渐行渐远，曹二喜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上。此时，桌上的野猪肉己经有些凉了，但那的香气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林晶晶见状，微笑着拿起筷子，给曹二喜夹了一块带皮的肥肉，柔声说道：“你经常这样吗？二话不说就动手？”
曹二喜接过林晶晶夹来的肉，大口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山里规矩。”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接着说道，“见着狼不能跑，得比它更凶。”
林晶晶听了，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如同一泓清泉，清澈而明亮。“我叔叔也这么说。”她轻声说道，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林晶晶说完，便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这并不是一块普通的手帕，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轻轻地擦拭着嘴角，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细致入微，仿佛生怕会破坏掉那手帕的洁白。
擦完嘴角后，林晶晶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曹二喜身上。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像是春日里的一泓清泉，其中还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宛如夜莺的歌声，“下周我要去林场巡诊，你能当我的向导吗？”
听到这句话，曹二喜手中的筷子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小雪梅还在医院里，大姐叮嘱他要保管好持枪证，还有那头缺趾罴子颈间的围巾残片……这些画面如电影般在他眼前不断放映。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林晶晶交汇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丝期待，那丝期待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他心中的阴霾。最终，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行。”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带你找熊仓子。”
桌下，“黄风”的尾巴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波动，它轻轻地拍打着地面，仿佛在为主人加油鼓劲。这只细犬的琥珀色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窗外，化雪的水滴从屋檐上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仿佛是有人在轻轻叩击着1984年初春的门扉，预示着一个新的故事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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