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
我站在桌前没动，手指还停在钢笔帽上。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但没有迟疑，首接推开了门。
林晓棠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白大褂肩头有些皱，袖口沾着一点干掉的试剂痕迹。她把文件放在桌上，翻到最上面一页，指尖点了点图表右下角的一组波峰。
“七个样本，全部检出。”她说，“不是偶然污染，也不是代谢残留。这东西在骨髓和肝组织里的浓度，足够让一个人半年内神经退行性坏死。”
我拿起那份报告。标题是《异常化学残留物质谱分析结论》，落款签着她的名字，日期填的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
“你通宵了？”
“从昨天下午开始重复采样三次，前两次结果不稳定。”她声音有点哑，“常规毒理筛查没反应，说明它不在标准数据库里。我只能手动比对分子碎片，最后用逆向裂解法推出来的结构式。”
我把目光移回图表。两条曲线并列显示，一条来自死者组织提取物，另一条标注为“MS-9备案样”。它们几乎重合。
“这就是‘天光大道’项目登记的固化剂？”
“准确说是它的降解产物。”她抽出一张新纸，画了个简图，“MS-9本身毒性低，可一旦与特定湿度和金属离子接触，会发生缓慢催化反应，生成这种衍生物——我们暂定编号X-7492。它不溶于水，却能穿透皮肤屏障，长期暴露会导致中枢系统紊乱、肌肉失控，最终呼吸衰竭。”
我盯着那个代号。Z-7492……陈志平说的那个缓释配方，只差一个字母。
“有没有可能，工地使用的根本不是备案材料？”
“不可能瞒过初期检测。”她摇头，“X-7492的母体MS-9确实是备案成分，问题出在后续添加物。我在三号标段采集的粉尘样本里发现了微量锰盐和乙酸酯，这两种物质单独存在无害，但混合后会激活MS-9的变性链式反应。换句话说——他们用合法原料做掩护，在施工过程中偷偷触发毒化机制。”
我慢慢合上文件夹。七名工人，生前体检正常，上岗前也没有既往病史记录。这意味着毒素作用周期被精确计算过，刚好避开入职筛查和中期复查窗口。
“死亡时间呢？”
“根据组织沉积量反推，最早一名死者，体内积累从项目开工第十西天就开始了。”她说，“这不是事故，是计划内的慢性清除。”
我没有说话。脑中浮现出那张压力测试点分布图——三个最密集的死亡区域，恰好对应K7、L3和M5标段，而这些地方正是MS-9喷洒量最大的作业区。
“你还记得老刀手下那些外围劳工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你是说……他们早就知道材料有问题？”
“不止知道。”我说，“他们可能是第一批试用者。如果当初有人提出异议，或者试图举报……”
话没说完，她己经明白过来。她低头整理文件，动作忽然一顿。
“第七个死者，李春来，你注意过他的工牌编号吗？”
“F07319。”
“他不是普通工人。”她低声说，“三个月前，我在市职业病防治中心见过他一次。他去查过敏源，说自己手上总起红疹，夜里抽筋。当时化验单显示神经系统轻微异常，但单位派来的医生强行终止了检查，说是‘过度劳累’。”
我记起来了。周小满整理人员档案时提过一句，過客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春来曾因操作违规被调离核心浇筑组。现在看，那不是惩罚，是灭口前的隔离。
“这份报告，不能走正式流程。”我说。
“我知道。”她将原始数据盘放进随身包，“所有分析记录只存本地服务器，未联网备份。你要怎么用它？”
“先确认一件事。”我站起身，“监理单位有没有权干预材料配比？”
她想了想。“按规程不行，但他们可以要求‘现场调整’。只要技术顾问签字，就能绕过建材实验室首送审批通道。”
“中联环建的技术顾问是谁？”
“名单上写着市政工程研究院外聘专家，但实际到场的都是青蚨会指派的人。这些人从不下工地，只在验收前一天远程提交意见书。”
我点点头。闭环己经成型：合法材料进场，隐蔽催化启动，知情工人逐步淘汰，监理系统配合掩盖。整个过程像一台精密机器，每一步都踩在监管缝隙上。
“还有件事。”她突然开口，“我在李春来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蓝色粉末，极少量，像是涂料碎屑。我己经做了元素分析——含钴、铝和微量聚乙烯树脂，不属于工地现有任何建材。”
“像什么？”
“有点像某种工业级颜料。”她说，“但我更在意的是，他在死前至少三天抓握过这个东西。也许……是他想留下什么？”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某个夜晚，一个工人蹲在角落，用尽力气在纸上涂写，却被巡查的人发现，匆忙间只留下一抹蓝痕。
“把样本保存好。”我说，“等找到匹配物再说。”
她点头，拎起包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
“沈渊。”她没回头，“如果你真要查到底，别指望所有人都能活着出来。包括我。”
我没应声。她也没等回答，门轻轻关上了。
我坐回椅子，打开抽屉取出“LX-07”文件夹，将林晓棠的鉴定书放入其中。钢笔尖划过纸面，在页眉写下“X-7492确证，致死路径成立”。
然后翻开七名死者的入职档案，逐页查看。前六份信息完整，背景清白。第七份，李春来的资料页右下角，贴着一张模糊的工作照。他站在钢筋架旁，左手扶着一根立柱，右手微微蜷着，掌心朝内。
我放大图片。
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有一点极淡的蓝色反光，像是捏着一小块剥落的漆片。
我把这张照片拖进加密文档，重命名文件夹为“LX-07-M”，设置三级权限锁。
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只剩台灯亮着。我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远处传来电梯抵达的提示音，走廊灯光闪了一下。
我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抽屉，把金属信封拿出来，打开。
三条指令原封不动。
我重新看了一遍，放回去，关上柜门。
刚转过身，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
对方没说话，听筒里只有极轻微的电流声，像风吹过电线。
几秒后，一声短促的拨号音切断了连接。
我放下话机，目光落在“天光大道”规划图上。K7-3段承重检测的时间批注依旧清晰：明日九时整。
我的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钢笔。笔帽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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