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楼时，夏稚蝉顺路去问了医生有没有旧人类适用的安眠药，成功拿到了一瓶20片的艾司唑仑。而后，她往白鸽营地的集市走去。
说是集市，其实也就半条街道的摊位，这里的货物比兑换处丰富不少，包括一些自制的小点心、城市废墟里淘来的旧世纪物件、誊抄的书籍、日常用品……
夏稚蝉竟恍惚中找回了种放学后逛地摊的悠哉。
【哎，夏稚蝉，你看这个猴子长得好魔性啊。】
【要叫姐啦！你这小鬼——哇，好丑啊，哈哈哈……】
突兀的，一段记忆从深处向上翻涌，带着梦里也不曾有过的欣喜和满足。
夏稚蝉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盈盈的蓄满了水，却一滴都没掉出来。
“好吧好吧……”她自语道，“精神有问题的人突然哭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对吧？”
她将这段碎片反复咀嚼，品味着每一个词句，她太好奇了，那个喊“夏稚蝉”的声音熟悉得要命，好像刚刚才听到过似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到白元市把每块水泥都掀起来看看，想找到关于自己的事迹。
……
夏稚蝉甩着浅灰色的高马尾，迅速调整好了心情，找到一个裁缝铺：“有红色的短袖吗？”
“哦，是你啊，”摊主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对每天活蹦乱跳的夏稚蝉有点印象：“有短袖，但红色的只有一件外套——你喜欢红色？来看看吧，今天早上刚缝的，款式很漂亮呢。”
“就算喜欢吧……外套也行，”夏稚蝉的指尖划过一排挂起来的衣服，“这件，和……嗯，这件，还有这条裤子——天啊仔细想想我那两条裤子都换着穿半年了——用‘双刃’的纸质点数支付可以吗？”
中年女人对她笑笑：“当然可以，9个点数就够了。”
付了账后，夏稚蝉扬了扬手里的小说：“阿姨，这儿有人喜欢看书吗？这两本小说放在我那也没什么用，我打算换点别的小玩意。”
“小说啊……你往前面走走，有个蓝白桌布的摊子，那个老板喜欢换点书给他女儿看。”
“谢啦。”
夏稚蝉按她说的，在集市中段找到了那位摊主，这个摊位上不仅摆着一些旧书，也有许多小摆件，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老板一眼看见她手里的两本书，老远就招呼她：“哎！姑娘，卖书啊？来我这吧！”
夏稚蝉走过去，从众多小玩意里看见一个太阳吊坠，铜制的，圆盘周围是一圈长短不一的三角，用以表现太阳的光芒；老板大概仔细擦拭过，只有三角和圆盘中间的细缝里夹着些不太显眼的污渍。
【星空真的好酷啊……】
【对吧！我超想买台相机来拍星空延时的！那种星轨的弧线，就是那种……哇！】
【姐，你觉得哪种星星最好看？】
【太阳！恒星！燃烧的恒星！】
【诶？】
【正在核聚变诶，想想就觉得很棒，我也好想进行核聚变啊……】
【诶？！】
夏稚蝉掩住眼角，片刻，她拿起那条太阳吊坠：“这个换吗？”
老板打量了她一眼，道：“换，你这两本书都卖么？随你挑西样东西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老板偷偷瞟她好几次，犹豫着开口：“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这个年纪最多愁善感啦……这世道也没办法……”
“哎呀……”夏稚蝉难忍笑意，没戳破自己是个百年老妖怪的事实，“那一定很不省心吧？”
“那可不！三天两头想往外面跑，外面的路哪是那么好走的啊……还好她知道分寸，都跟着咱们的民兵……”
老板也是个健谈的人，话匣子一开就止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女儿的好。
夏稚蝉边听，边挑了一盒皮筋、一对十字星耳钉和最初看见的那条太阳吊坠。
她把三件东西挑出来，递上两本书：“剩一件东西我还没想好需要什么，下次来了再看看吧，喏，希望你女儿喜欢。”
“哈哈哈，好，姑娘你这头发显眼，我肯定记得住，过三天你再来，我这儿就换新货啦。”
“来，送你点添头。”老板爽朗地笑着，给她拿了个小纸袋。
夏稚蝉拎着两个袋子往回走去，路上，正好遇到一脸颓靡的阴雷云。
两人迎面而行，她拍拍脸，换上如往日般的轻松表情：“哟，皮卡丘，怎么这么丧啊？”
阴雷云甚至懒得和她斗嘴：“又被艾露佛恩大小姐揍趴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啊，唉，我先走咯。”
“啊等下，你为什么打了那么多耳钉啊？”夏稚蝉把手伸进纸袋里摸了摸，摸到一个没什么特色的水钻耳钉，捏在手里，这正是老板的赠品，大概是看她拿了耳钉才送的吧。
面前这位皮卡丘，两只耳朵打了七个耳钉，还非常叛逆地钉唇钉、浑身挂满金属饰品，一看就很适合送出无用的小礼物。
“啊？”阴雷云有点懵，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乐意，我喜欢。”
“嗯……”夏稚蝉把赠品拿出来，极力美化自己的丢垃圾行为，“我刚刚去集市转了一圈，觉得它很适合你。”
“不会是买东西时候的添头，用不上才想给我的吧？”阴雷云一语道破，“嗯……我也不喜欢带水钻的啊……”
夏稚蝉刚要说“那算了”，打算找别人送出去，阴雷云又从她手里接过去了：“但看在小老鼠的份上就收了吧，我回去可得裱起来纪念我们珍贵的友谊。”
说完，他还顺手捋了一把夏稚蝉的头发。
夏稚蝉：“……”
“啧。”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阴雷云随手把耳钉放进兜里，朝她挥挥手，继续前行：“明天见。”
夏稚蝉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
下午，夏稚蝉照例跟在薄昇身后骚扰他，薄昇不堪其扰，钻进禁止大声喧哗的档案室——也就是那辆房车，试图借此让自己的耳朵安静一会。
自从上次在档案室看见那首江城子后，夏稚蝉还没再来过，如薄昇所愿的，她终于安安生生看了会书。
薄昇拿了份旅游期刊坐在角落，余光里闪过一抹亮。
他偏头看去，夏稚蝉不知何时在左耳戴上了一颗十字星耳钉。
晃得他心烦。
【三亚，地处北纬18度，位于中国海南岛最南端，是地球上迷人的风景地带，西季如夏，鲜花盛开，素有“东方夏威夷”之称，堪称中国最好的旅游城市之一。】
【三亚以美丽的海上风光出名，亚龙湾、大东海、三亚湾这三大海湾是三亚主要的滨海胜地。许多海湾边椰树成林，椰梦长廊就是其中著名的观光景点。】
薄昇不自觉地将文字代入现实，又瞥向夏稚蝉的侧脸。
她去过哪？
吹过海风吗，踩过沙滩吗？
在末日之前，她一定见过更干净的河吧。
薄昇对旧世纪怀着些许憧憬，或者说，在如今的人们心中，“旧世纪”这三个字己然成为了乌托邦般的梦幻泡影，成为了寄托着希望的旗帜，那是他们这代人不曾见过的清澈风景。
夏稚蝉将语文书放回书架，回头看了他一眼。
啵。
泡泡碎了。
薄昇忽然想起，也许旧世纪曾美好过，但夏稚蝉的经历却并非如此，夏稚蝉没有告诉他太多有关自己的往事，他从只言片语中猜测，那个和平安定的年代也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毕竟，人嘛，只要扎了堆，就总会分化出阴暗和高尚。
“看什么？我的耳钉很可爱吧？”夏稚蝉伸手在薄昇面前晃了晃。
“……”薄昇将视线移回书页，心不在焉地盯着椰树和海。
夏稚蝉也凑过来：“诶？你们连这种杂志都收啊。我那个年代可有不少搞旅游欺诈的呢，什么收费超级贵啊、说好去5A景点结果拉到荒郊野岭的偏僻小村子啊、导游逼游客买东西啊……”
“啊哈！是不是有点打破你对旧世纪的美好幻想了？”
“有点。”薄昇的视线总不自觉地朝那点亮光飘去，“怎么开始戴耳钉了？”
夏稚蝉坐在薄昇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腮帮子，绽放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想起了一些非常、非常棒的回忆，和星星有关。”
她重重地咬字，比咬碎糖块还用力，让回忆带来的满足填充着内心。
薄昇讶异地挑起眉，顺势问了一句：“能说说吗？”
夏稚蝉显然很乐于和他分享快乐：“只是些片段而己，没头没尾的——你知道天体的大概分类吗？恒星、行星、卫星之类的。”
“嗯，学过。”
“行啊学霸！那你最喜欢哪种星体？”
“没什么喜欢的，黑洞吧。”
“没意思……你不觉得太阳很酷吗？燃烧的恒星！在核聚变诶，好棒的，我也想进行核聚变……”
夏稚蝉复述着记忆里的话语，却感受到了莫名的违和，好像这话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己经逐渐习惯这样的矛盾感了，立即将这份疑虑抛之脑后。
一些模糊记忆悄然浮出水面，夏稚蝉细细回想着它们：“黄矮星的氢快要耗尽的时候，会膨胀成红巨星、然后进行爆发，把核心以外的物质都抛离恒星本体，物质向外扩散成为星云，坍缩成密度极高的白矮星……这一切需要数亿万年的时间来成就……”
“经过漫长的时间，白矮星的温度将冷却到光度不再能被看见，而成为冷的黑矮星，而我们的宇宙还那么年轻，最年老的白矮星依然辐射出数千K的温度……”
“天上有那么多奇迹，人们却只能局限于眼前小小的土地……”
“如果我能够长生不死的话……”
夏稚蝉猛然回过神，抹去眼角的，朝薄昇笑笑：“抱歉抱歉，不小心扯到别的地方去啦。”
薄昇看着她，竟有种窒息的错觉。
她的目光比太阳还灼热，她明明有比核聚变还磅礴的能量。
薄昇垂下眼，想要掩饰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橡城？”
“嗯？”夏稚蝉想起自己说过要去橡城找线索，还拉上了薄昇一起，“哦……先处理掉那边的火种再说呗，我以前住的地方不在现在的橡城，在废墟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学校、医院之类的地方找到些相关文件吧……学生档案啊、病例啊什么的。我想去橡城是打算去问问有没有老人是当年住在白元市的，万一能打听到什么呢。”
考虑到自己跳楼后原地觉醒异能，夏稚蝉应该也是轰动全市的案例了，说不定能找到记得她的人。
还有她进精神病院的原因……结合那些充斥着酒精和辱骂的可憎记忆，她很难不把自己住院的原因和刑事案件联系在一起——比如说一刀捅死了那个天天骂人家暴的男人什么的——这么说来，她在末日之前估计还挺有名的吧。
薄昇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如果她找回了遗失的记忆，大概会有所改变吧，到那时她还能这么轻松地谈笑吗？
但这是她自己的事，薄昇没有立场阻止。
“哎，这也急不来啦，”夏稚蝉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的，“所以今天下午你就打算在这看书吗？好无聊……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百万蚊子大炮又开始发力了，薄昇无奈地摇摇头，竟然默默听了下去，首到档案室中安静下来。
薄昇总算有机会说出他反复咀嚼了很久的话。
他说：“耳钉很好看。”
夏稚蝉习惯性挂上笑容：“谢啦，我也这么觉得。”
“你……还知道其他……比如说，嗯……关于一些人文历史的趣事之类的吗？”
“真少见，我还以为你说话永远都不会磕巴呢——也算有点吧，我住院的时候天天被迫看新闻，你想听吗？”
“嗯，我想听。”
“我想想啊，哈！你知道吗，那时候……”
薄昇想：没有人会不需要太阳，没有人能例外。
人类的情感如此奇妙，就像生长在适宜环境里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不可阻挡，必要破土而出，成为横亘在思绪里的参天巨木，让人难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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