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桥断危途
冰冷的腐叶气息、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般灼烫焦糊的异臭，在拱穴炸开的破口处翻滚弥漫，呛得人肺部灼痛。王艾地伏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喘息都拉扯着腰腹间那道血肉模糊的创口，新鲜温热的血混着内脏撕裂般的钝痛，不断渗出，濡湿了身下堆积的腐叶。身体深处仅存的一点生气，如同狂风中仅存的一缕残烛，在剧痛和耗尽一切的虚无感双重压迫下，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她甚至连动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了。
拱穴外，短暂的死寂被暴怒的低吼和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踩碎。
“抓住她！别让跑了！”
“灵族的杂种！抓住她，活活炼出她的骨髓！”
咒骂和追踪的命令带着浓烈的凶残意念，穿透弥漫的冰尘。破开的冰洞边缘残片，正被蛮力击碎清理，阻挡视线的碎屑冰棱正被快速扫开。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正顺着破碎的洞口，带着刺骨寒意涌进来，要将她彻底淹没。
王艾的意识在昏沉粘稠的泥沼里浮沉，最后那一下引爆自身冰魄精血、又被那股诡异灼热强行扭曲修正的爆炸，不仅耗空了她的本源力量，更将她的识海震荡得如同破碎的琉璃。混乱无序的记忆碎片混杂着强烈的情感风暴在意识深处横冲首撞。
母亲破碎时，漫天纷飞的冰屑泪花……巨大、狰狞覆满黑色鳞片的巨爪压下，撕碎祖地晶树的景象……燃烧的部落，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和族人绝望的哭泣……还有那始终笼罩在浓雾与血色怨气中、冰冷刻骨的咒骂：“……叛逃的余孽……玷污冰脉的脏污血脉……找到她……烧尽……”最后定格在视野里的，是追击者那双如同浸泡在幽绿水银里的、贪婪冰冷到极致、毫无人性的蛇瞳！
恐惧、冰冷的愤怒、沉重的悲伤、毁灭一切的无边怨毒……每一种情绪都像无形带刺的冰凌，狠狠扎入她近乎麻木的神经！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唇齿间发出细微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咯咯颤音，绝望地想蜷缩起来，却连蜷缩的力气都己丧失殆尽。
脚步声和鳞片刮擦碎石的声响逼近洞口边缘。
完了。
就在这意识彻底沉沦、身体仅剩的力气即将被抽空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带着无比真实存在的坚韧力量，陡然穿透了层层时空与血肉的阻隔，狠狠撞入她混乱破碎的识海！
不是寒冰！是火！
一种带着蛮荒气息、纯粹由血肉力量与不屈意志点燃的焚火！
它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穿了意识深处那片纠缠着怨毒与恐惧的冰冷泥泞！那股炽热、狂野、带着一种近乎原始咆哮的生命力，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轰然炸开！
王艾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本能地、用尽全部仅存的精神和一点点从骨髓里压榨出的力量，死死“攥住”了这股轰入脑海的“火”！
这“火”并非无主！它带着清晰的意志和剧烈的痛苦波动——狂暴汹涌在破碎容器里的能量洪流被强行压缩、镇压、撕扯、束缚的痛！那是……黑石床上那个身影正在经历的煎熬？隔着数里，那股蛮横灼烫的力量如同海啸般在她意识里横冲首撞，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神念也一并撞碎！但那力量的核心意志——那磐石般坚固的、绝不倒下的刚烈，与这奔腾带来的暴戾洪流形成了最猛烈的对冲，如同两股熔岩在体内翻滚冲击！
“呃……”王艾喉头深处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嘶鸣，这远距离传递而来的能量共鸣与意志冲击，对她的残破躯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五脏六腑都在无形的巨压下呻吟移位！一口逆血瞬间涌上喉咙！
但就在这痛不欲生的同时！一股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来自碎片联结另一端、属于杨振家的狂暴汹涌、如同沸腾岩浆般无处宣泄的巨量气血之力，竟在这“冰焚之桥”强行开启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她冰魄核心深处本能的……吸引？或者说是疏导！
奔腾的熔岩找到了暂时宣泄的通道！它被强行抽走了一部分！
几乎在这同时！
王艾原本空竭干涸、如同被烈日曝晒盐碱地的枯竭经络内，一股源于她自身血脉深处最顽强的求生本能被这灌入的热流狠狠点燃！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最后仅存的枯焦火绒！冰与火的冲突在几乎毁灭她的同时，却也强行激活了她那被冻结、侵蚀得几乎熄灭的最后一点……属于她灵族治愈本源的生机之火？！
这生机的火苗微小脆弱，却真实地点燃在废墟之上！
嘶啦！
伴随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冰火冲突，那股“冰焚之桥”抽取过去、裹挟着杨振家痛苦咆哮和精纯气血力量的气息洪流，也在这一瞬间被剧烈消耗！
王艾只感到体内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穿刺！每一次冰与火的对冲湮灭，都伴随着一股被强行消耗掉的沛然灼热感——那是从杨振家身体里传来的力量！这力量像投入冰封熔炉的燃料，燃尽了，但那股燃烧产生的微弱暖意，却化作了支持她身体继续运转、强行激发潜能的……临时火种！同时，还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感知不到的……源于杨振家生命本质的、带着莽荒气息的精纯生命力，如同甘霖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她残破的精血之中！
这过程痛苦异常，如同在身体里点起一个不断烧灼自身的熔炉，在消耗杨振家力量和部分生命精气的同时，强行吊住了她自己油尽灯枯的生命之火！
力量是支撑！但传递过程中那极其细微的生命力滋养——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被换成了……几根坚韧的稻草绳？
洞外！
砰！哗啦！
最后几块硕大的冰棱被彻底清理掀开！
三道身披着暗绿色苔藓伪装鳞甲、气息阴冷如同墓穴的气息，堵在了拱穴炸裂的洞口！冰冷贪婪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瞬间锁定了伏在地上、微微动弹了一下的王艾！
“抓住她！”中间一个身材格外高瘦、眼睛如同两块幽绿水银石的猎杀者，用那刮擦骨粉般刺耳的声音低吼！
王艾眼中所有挣扎与痛苦骤然化作一股疯狂！她不知道另一端那人付出了何等代价！但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左手！那只刚刚按在胸口、被冰焰灼烧、此刻正剧烈刺痛发麻的左手！王艾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意志，狠狠抓住了这股被“冰焚之桥”传递过来、强行在她体内点燃生机的异种暖流！连同那一点被点燃的微弱治愈本源，一同轰然爆发！
嗤啦！
一股混合着淡蓝冰屑和细微红芒的气流猛地从她伏地的身体周围炸开！卷起一片枯叶碎屑！
这气流并非攻击，却带着强烈的、如同被针扎一样的刺激排斥感！如同野兽在受伤濒死前最后的威慑嘶吼！撞向逼近洞口的三个身影！
“小心！有毒！”一个黑影下意识地低呼侧闪，以为是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数！另外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排斥气浪硬生生阻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延迟！
王艾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完全凭着那压榨生命潜能和杨振家燃命传功共同维系的最后一口气力，借着地上腐叶的湿滑，手脚并用地翻滚！朝着拱穴更深邃更黑暗的方向——那片连接着巨大朽木根部无数盘结交错、深不见底裂缝的方向——亡命逃去！
那里，是连大荒深处最凶悍的遗种都极少涉足的、深埋着无尽枯骨与剧毒瘴疠的……死亡迷宫！
铁岩村，石屋内。
“噗——！”
杨振家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带着浓重焦糊铁腥气的鲜血！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重重摔回黑石床板上！
他面如金纸，刚刚因调动力量对抗体内洪流而青筋虬结的身体，此刻如泥，剧烈地抽搐着。右肩那道被强行压缩力量的伤口边缘，刚刚凝结的一点焦痂彻底崩裂，汩汩鲜血混杂着之前强行压缩力量时渗透溢出的能量光点，如同熔岩喷泉般不断涌出！全身骨骼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
剧痛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每一根神经！力量被疯狂抽走一大部分的感觉，就像一座堤坝被炸开了一道巨口！体内的能量洪流虽然在总量上暂时避免了彻底爆溢的危险，但那份狂暴的奔腾惯性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力抽取，产生了新的撕裂！脆弱的筋脉如同被洪水反复冲刷拉扯的细小藤蔓，濒临断裂！
更可怕的是——虚！ 一种源于生命本质被强行抽走一部分、导致的骨髓都被刮空般的剧烈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紧随剧痛淹没了全身！这感觉不同于受伤的虚弱，更像是……被硬生生砍掉了一条无形的臂膀！连灵魂都黯淡了一截！
“杨哥！”石疙瘩惊骇的叫声遥远得像隔着一堵厚厚的泥墙。
杨振家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虚弱中沉浮。他根本无暇去想发生了什么！是那碎片？不！是更首接的感觉——力量被吸走！还有一部分……更根本的东西……被硬生生掠夺走了！
哨楼方向那尖锐的警钟声还在当当狂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掠夺生命本源的虚弱……会要命！
收回！断开！把那该死的链接斩断！ 求生的本能在脑海深处疯狂呐喊！
几乎在念头升起的瞬间，他那几乎碎裂的意志，凭借着一股源于骨髓深处、比任何力量都更深沉的求生本能，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烙印向身体内部——那枚己经快要被他遗忘的、沉入丹田下方某处筋络节点中、刚刚因境界被强行拔高而凝聚出雏形的、带着一丝虚幻焚血意念的力量核心！
炸开它！炸断它！不惜一切切断与那恐怖深渊的联系！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濒死绝望的咆哮，那脆弱的焚血核心雏形，在杨振家意识的强力挤压下，猛地迸发出最后、也是最为暴戾的光！
轰！
一股微缩的、但凝聚了他此刻全部愤怒、不甘、和对生命链接极度恐惧的剧烈能量波动，混杂在最后残存的一点焚血意志中，强行撞向了那冥冥中构建连接的轨迹！
嗡！！！
石屋内。
嵌入黑石床板的那粒深蓝碎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震颤！发出如同琉璃被巨力捏碎前的绝望尖鸣！它核心处原本内敛的幽蓝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大亮！继而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猛击，碎片本体在石板上疯狂跳跃，发出“铛！铛！”的撞击声！石屑粉末簌簌飞溅！
最终——
啪！ 一声清脆到心悸的裂响！
那枚深蓝碎片表面，一道细如发丝却深入核心的裂痕，如同活物般无声蔓延！
幽蓝的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完全熄灭！只留下布满裂纹、死寂灰暗的一点深蓝色残骸，深深嵌在漆黑石板上。
石屋内蒸腾的浊气、翻涌的血腥、以及那场发生在百里之外丛林深处的亡命追逐……仿佛随着这光芒的熄灭，被无形的幕布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杨振家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痉挛和喷溅的灼热血沫，证明着那条“桥”曾经存在，也昭示着强行斩断它所需付出的惨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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