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他那高大的、如同山岳般稳重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嘴里还叼着那根熟悉的、油光锃亮的旱烟杆。
当他那双锐利的、惯于审视山林的眼睛，捕捉到门口站着的、风尘仆仆却眉眼含笑的骆小飞和吴晓曦时。
同样如同被雷击中般，瞬间愣在当场，嘴里的旱烟杆一个没咬稳，“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
他那张被苗岭风霜长期洗礼、刻满刚毅线条的古铜色脸庞上，先是布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涌现，他那厚实的嘴唇哆嗦着。
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硬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阿爸。”骆小飞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声音比刚才顺畅了许多，也稳定了许多，带着一种回归的坦然。
这一声“阿爸”，如同解开了骆天涯身上的封印。
他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捡拾地上的烟杆，一个大步跨上前。
伸出那双粗糙有力、布满老茧与裂口的大手，重重地、几乎是用了全力地拍在骆小飞的肩膀上，那力道大得让己是仙身的骆小飞都禁不住微微晃了一下。
然而，骆天涯的脸上，却绽放出了如孩童般灿烂无比、毫无保留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严厉与风霜，连眼角深刻的皱纹里。
都盛满了激动与欣慰的水光：“好小子！好小子！你还知道要回来！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洪亮，一声比一声情感澎湃，那浓烈的喜悦之情，几乎要冲破这小小的屋檐。
慕玉梅这时才仿佛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彻底清醒过来，确认了眼前这失而复得的儿子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
她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唤，一把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骆小飞紧紧地、用力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他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接着，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臂，将旁边眼眶红红、不知所措的吴晓曦也一同用力地揽了过来，将他们两人一起拥住。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的，看这脸冰的……”
她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将这两个她日夜牵挂的孩子，往那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屋里使劲地拉。
屋里，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东西，浓郁的、带着腊味特有的咸香和某种山野菌菇清香的肉汤气息。
混合着松木柴火燃烧后留下的独特暖香，充满了整个空间，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那张厚重的、被擦得油亮的八仙桌上，己经摆好了几碟清爽的小菜，翠绿的腌野菜，金黄的炒鸡蛋。
而桌子正中央，赫然是一大盘切得薄厚均匀、肥瘦相间、油光红亮的腊肉，散发着的光泽。
这一切，平凡，琐碎，甚至有些杂乱，却构成了一幅最动人、最温暖的人间烟火图。
充满了能让漂泊的灵魂瞬间找到归属、为之彻底安宁的——家的味道。
骆小飞和吴晓曦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按在了桌旁的长条木凳上。
慕玉梅和骆天涯就围在他们身边，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他们的脸庞、身形，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确认也确认不完。
慕玉梅一会儿伸手摸摸骆小飞的脸颊，心疼地念叨着“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一会儿又拉起吴晓曦的手，仔细着，问她路上颠不颠簸，累不累，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心疼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孩子，去了杭州那大城市读书，信也来得稀稀拉拉，电话也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知不知道阿妈这心里，日日夜夜都像猫抓似的想你们！”
慕玉梅一边用围裙角擦拭着不断涌出的喜悦泪水，一边又忍不住咧开嘴笑，那笑容里带着嗔怪，更多的却是满足。
“这次回来，说什么也得给阿妈多住些日子！让我好好给你们补补！瞧这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骆天涯虽然不像慕玉梅那样情绪外露，言语丰富，但他那不停着刚刚捡起来的旱烟杆的动作。
那几乎黏在儿子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的、充满了欣慰与骄傲的目光，早己将他内心同样汹涌澎湃的激动情绪暴露无遗。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似乎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平静、威严。
但那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嗯……回来得正是时候。这不过年了嘛，家里正准备着呢，忙得很。
你张阿公前几天过来送他新做的腊鱼，还特意拉着我念叨了半天。
说估摸着日子，小飞和晓曦也该回来了，他今年新酿的那几坛子桂花酒，泥封都还没拍开，就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开坛尝鲜呢！”
就在这时，窗外，不知是哪家性急的孩子，己经迫不及待地偷偷点燃了一个小小的、单响的炮仗。
“啪——”的一声清脆爆响，骤然划破了苗寨黄昏的宁静，也像是在为他们的归来鸣响礼炮。
这声响，带着硝烟特有的、微微刺鼻却又让人兴奋的气味，清晰地传递着浓浓的年节气息，宣告着团圆时刻的来临。
屋内的灯光，温暖而昏黄，将亲人的脸庞映照得无比真切、柔和。
骆小飞和吴晓曦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目光在空中交汇，都在彼此清澈的瞳孔深处，看到了同一种无法伪装的、深刻入骨的情绪——
那是远航的舟船终于驶回宁静港湾的踏实，是漂泊的旅人终于踏足故土的安宁。
是穿越了仙凡之隔、历经了宏大叙事后，重新拥抱这微小而确切的幸福的巨大满足。
仙界的瑰丽堂皇、护亲大殿的庄严肃穆，在此刻，都被这方小小的、充满了油烟味、饭菜香、亲人絮语的天地温柔地覆盖、融化。
这人间烟火，才是此刻最能扣动他们心弦、让他们灵魂为之颤栗的永恒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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