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队的手电筒在沙漠里晃成条白蛇。
沐沐蹲在17窟塌落的碎石堆前，看着陈默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慢慢被沙粒覆盖，指缝里的木牌碎片闪着最后一点金光。
“姑娘，别碰！”戴安全帽的队长把她往后拉，“里面还在塌，这人肯定没气了。”
沐沐盯着自己掌心的压痕——刚才掰开陈默手指时，那半片木牌像长在了他肉里。现在碎片在她帆布包里，和另半片隔着布片发烫，像两颗不肯安息的心脏。
林野开车来接她时，周婉正趴在副驾上处理伤口。
看见沐沐空着的手，林野把矿泉水递过来：“竹简没事，我藏客栈地窖了。陈默……”
“被埋了。”
沐沐灌了半瓶水，喉咙里还卡着沙粒，“但他手里的木牌碎片，和我这半片起反应了。”
她掏出两片碎片，在车灯下刚凑到一起，就“啪”地吸成完整的桑叶。
这次叶脉里流的不是金光，是条银色的细线，在车顶投出个歪歪扭扭的星图——和《蚕书》封皮上浮现的一模一样。
“五星连珠。”
林野出声，指着星图最亮的五颗星，“精绝古国的传说里，这种天象出现时，会打开通往‘神之居所’的门。”
周婉哼了一声，伤口的血浸透了纱布：
“别信那些。我爷爷当年参与过尼雅遗址发掘，说那里的佛塔下有口井，井壁刻满了这种楔形文字。”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张模糊的拓片，文字排列方式和竹简上的如出一辙。
沐沐把碎片按在拓片上，桑叶的轮廓刚好框住最中间的符号，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去尼雅。”
沐沐把碎片塞进衣领，“我爸的笔记里画过这种符号，旁边写着‘天工之眼’。”
往尼雅去的路走了三天。
越野车在戈壁滩上颠得像要散架，沐沐抱着那卷有楔形文字的竹简，发现那些符号在阳光下会变形——早上看是首线，中午成了曲线，到傍晚竟扭曲成蚕丝的纹路。
“这不是文字。”
周婉指着其中一段，“是织机的提花程序！我奶奶是苏绣传人，这种纹样排列，和最复杂的‘盘金绣’针法一模一样。”
林野猛打方向盘，车在一道沙丘后停下。
远处的尼雅遗址像片被啃过的骨头，佛塔的残垣在夕阳里泛着白。他从后备箱翻出个金属探测器：
“我托人查过，二十年前你爸来过这儿，登记的理由是‘考察古代纺织工具’。”
探测器在佛塔下发出刺耳的鸣叫。
挖开半米深的沙，露出块刻着桑叶纹的石板。
沐沐把木牌按上去，石板“咔”地转了半圈，底下露出口黑黢黢的井。
井壁果然刻满楔形文字，最显眼处画着台织机，机杼上缠着的丝线，竟和星图上的银线连成了一体。
沐沐摸出《蚕书》，书页自动翻开，里面夹着的半片蚕茧突然飘起来，贴在井壁的符号上。
“嗡——”
整口井开始震动，沙粒从缝里漏下来，在井底堆出个螺旋状的图案。
林野往下扔了支荧光棒，光柱里浮现出架青铜织机，静静卧在三米深的井底，机身上的“天工”二字，正随着震动发出微光。
“下去看看。”
沐沐系上登山绳，周婉拉住她的手腕，指腹冰凉：
“我刚才在遗址外围，看见个穿灰色风衣的人。”
陈默？他没死？
沐沐摸出羊角刀别在腰上，刚下到一半，井底出乎意料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织机上的经线开始自动排列，在井底织出片流动的星空，和天上的星辰一一对应。
“五星连珠要开始了！”林野在井口喊，“还有十分钟！”
沐沐扑到织机前，指尖刚触到纬线，那些青铜部件突然活了过来。
织梭带着银光在经线间穿梭，织出的图案越来越清晰——
不是山河图，是幅战争场面：
精绝人用类似的织机编织防御工事，却被自己造出的武器反噬，整个城邦陷在火海里。
“原来如此……”
沐沐盯着织机上猛然浮现的汉字，是父亲的笔迹，“精绝人用天工织机造兵器，触怒了‘天工’，才导致文明消亡。”
井壁的楔形文字瞬间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的梵文。
周婉在井口翻译：
“天工有灵，择主而事，杀心起则机毁，仁心在则机鸣……”
最后一个字念完，织机猝不及防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沐沐腰间的木牌飞出去，嵌在织机的凹槽里，正好组成完整的桑叶。
这时，五颗亮星在天边连成首线，星光透过井口灌进来，织机上的银线突然燃起蓝色的火焰。
“快躲开！”
林野的吼声刚落，井底炸开片蓝光。
沐沐被气浪掀得撞在井壁上，恍惚间看见无数人影在火光里穿梭——有精绝国的工匠，有父亲年轻的样子，还有陈默的师父，正跪在织机前忏悔。
“沐沐！”
周婉把她拉上来时，她手里攥着块新的木牌，上面刻着“昆仑”二字。
井底的织机己经不见踪影，只有那卷楔形文字竹简在发光，上面的符号全变成了汉字：
“天工真身，藏于昆仑玉虚峰，守密人世代相传，只为阻止杀心重燃。”
沙丘后传来咳嗽声。
陈默拄着根断木走来，半边脸缠着绷带，手里的铁胆只剩两颗：
“我在塌方里摸到这个。”
他扔过来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张残破的地图，和沐沐木牌上的“昆仑”正好对上。
“你怎么会……”沐沐握紧羊角刀。
“我师父的日记。”
陈默扯下绷带，颧骨上有道新疤，“他在最后一页写，天工织机的真正用途，是编织和平盟约，不是武器。是我执迷不悟。”
他朝沐沐鞠了一躬，转身往沙漠深处走：“我去给那三个被误伤的人赎罪，你们……小心昆仑的守山人。”
风卷着沙粒盖住他的脚印，林野捡起陈默掉在地上的铁胆：
“这上面的云纹，和精绝壁画上的守护者符号一样。”
沐沐摸出父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正慢慢浮现出新的字迹：
“昆仑有镜，可照前世今生，亦能定天工归属。”
织机消失的井底，猛然渗出清水，水里浮着片新鲜的桑叶，根须还在微微颤动。
周婉捞起来闻了闻，眼睛亮起来：
“是活的！这水里有蚕丝的味道！”
星光在水面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像父亲的轮廓。
沐沐伸手去碰，人影出乎意料开口，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沐沐，天工不是器物，是人心。”
水面猛地炸开，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行字：
三日后，昆仑山口见。
沐沐把新木牌塞进衣领，和那片桑叶贴在一起。井里的清水还在上涨，映着满天星辰，像台永远织不完的天工织机。
“该走了。”
林野发动汽车，周婉正对着竹简上的昆仑地图出神，“你们说，你爸会不会就在玉虚峰上？”
沐沐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星空，想起《天工开物》里的一句话：
“巧夺天工，莫过人心。”
她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西个字：
“他在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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