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堂的木柜台散发着陈年的朽味,伙计的假笑像黏腻的糖。
“十斤?你这差着三两呢!”铜秤砣砸在柜台上发出钝响,掩盖了袖口极细微的摩擦声。
花花低下头,感受着数枚铜钱在汗湿掌心不规则的硌痕,药铺掌柜的声音如同一根绷紧的弦,末端藏着细细的颤音。
而当他袖袋里钱袋布料加速摩擦的簌簌声响起时,花花猛地抬头——那声音不对,方向更不对!
“劳驾,”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尖锐,指向门口一个佝偻背影,“那位老丈的口袋里,有风打旋儿的声音。”
清早沾着露水的土茯苓根茎,被刘掌柜挑剔地扔在济生堂油腻发亮的乌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就这?”刘掌柜捻着稀疏的胡子,眯缝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他捏起一小块沾着新鲜泥土的根块,对着从高窗格子透进来的、混着浮尘的光线看了看,撇撇嘴:“色不正,水分多了点,斤两也差着意思。丫头,最近的货,可不如以往了。”
花花安静地站在柜台前,略略垂着眼睫。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带着无数补丁的旧袄子,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双手有些局促地绞在身前,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日林中挖药未能洗净的泥土。前堂空气滞重,混杂着浓郁的药草辛味和若有似无的霉味。伙计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拿取药材时纸张的窸窣、还有三两个等待抓药的客人低低的交谈声……像一层粘滞的油膜,吸附在皮肤上,让她从一进门就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但她强迫自己听着。刘掌柜用油腻腻的长指甲拨弄药材的细微刮擦声,旁边伙计假意整理账本时指尖蹭过粗糙纸面的嘶啦声……这些平日也刺耳的声音,此刻更像是某种……背景?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堆根茎本身的声音上——它们碰撞时微弱的、干燥的轻响,表皮在空气里细微收缩的噼啪,一切都在诉说它们的新鲜。当然,她也听到了刘掌柜每一个吐字间喉结滑动的微响,和话语末尾带着轻微气流的拖腔。
“刘叔,”花花抬起脸,声音不高,却清晰,“今早刚起出来,露水也抖净了,足斤足两。”她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朝那堆土茯苓根示意了一下。指根处昨日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结了一道细细的痂,在黯淡的光线下并不明显。
刘掌柜眼皮都没抬,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杆细长的黄铜盘秤。冰凉的秤砣被他“哐当”一声丢进秤盘里,金属撞击声尖锐得让花花太阳穴一跳。接着,便是他用粗糙的手指扒拉药材、分堆儿,往秤杆上挂秤砣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力道。
“瞧见没?”刘掌柜指着那悬在半空、微微晃动的细杆,秤砣的绳子压在“十斤”的星上,而秤盘这边明显翘着。他手指敲着乌木柜台,发出笃笃的闷响,拖长了音调:“喏,翘着呢!压得我秤砣都要飞了,也就九斤七两!丫头,糊弄人可不行。”
空气瞬间紧绷起来。旁边等着的一个老妇投来同情的目光。那伙计假笑的咧开嘴的声音,在花花听来,像是一块粗布被用力撕开。
花花的指尖抠紧了破旧的袄襟。不,重量不对。她“听”到了。当刘掌柜往秤盘里拨弄药材时,他小指外侧那枚黄铜顶针,几乎难以察觉地、极其轻微地蹭过几块较大的根茎表面——一个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小动作。但就是这个动作,在花花敏锐得变态的听觉里,清晰地分解为:铜戒与根茎表皮最坚硬处擦碰的、一声极其微弱的“叮”,紧随其后,便是根茎受力发生位置极其微小变化的、摩擦秤盘底部的簌然轻响。
就这一下轻响,让秤杆失去了精准的平衡。
“嗯。”花花鼻腔里应出一个极轻的音节,没有再争辩,只是盯着那高高的秤杆,还有秤杆上反射出的一小片晃动的、昏黄的光斑。
刘掌柜似乎满意了,一边低声咕哝着“现在的年轻人,啧啧”,一边从身后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钱匣子里点出铜钱。粗粝的铜钱相互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他汗湿的掌心转动,又被一枚枚“啪”、“啪”地拍在柜台的乌木面上。每一枚落下的声响都有些不同,带着沉闷的肉感——那是铜钱被他掌心细微的汗液短暂粘附再剥离的声音。
“十五文,”刘掌柜推过来,“小份量,也就这个价了。数数。”他的语速有点快,尾音比平时短促,喉结滚动时带起的衣料摩擦声似乎也紧密了一分。
花花伸出干净些的左手,指尖微微发凉,想去拢那摊带着汗气儿的铜钱。她的右手,下意识地垂在身侧,靠近腰间那个空瘪的粗布口袋。
就在她的指尖将要触碰到那第一枚带着体温的铜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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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不对!方向不对!位置更不对!
它来自门口,靠左侧!那里站着一个似乎佝偻着腰、穿着灰色脏袄的老头,侧身对着这边,像是在踌躇着该买些什么。但那声音……不是正常布料摩擦能发出的!
这声音异常细碎、高频,带着一种仿佛无数细微金属鳞片在高速摩擦的质感!比刘掌柜点钱时铜钱的碰撞声要细微得多,也危险得多!更关键的是,这声音发生的源头——并非来自老头的口袋,花花极其清晰地分辨出声源的细微震动,来自他看似自然垂落的右手衣袖内侧!
伴随这奇怪的摩擦声一同响起的,是花花身后靠右的位置,另一个年轻男人明显变得粗重而略带一丝紧张的吸气声!那气流急促地通过鼻腔,带着细微的咝咝鸣响,喉头肌肉紧缩,发出一声极轻的、旁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咯”!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花花的心脏瞬间缩紧,血液猛地冲向大脑!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触手攫住了她!
她猛地缩回伸向柜台上铜钱的手,几乎是同时!她的身体本能地向左侧一闪!幅度不大,却快得惊人!
一道极其细微、带着微弱气流搅动感的、金属独有的冷硬锐响,紧贴着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腰侧,“嗖”地掠过!那股气流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她破旧袄子上的几根布丝。
她甚至没有完全转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门口那灰袄老头的右手,正以一个极其迅捷、熟练无比的动作,借着宽大破旧袖子的掩护往回一缩!而那个位置,离她腰间挂着的、那个本就干瘪的粗布口袋,不足三寸!
扒手!下钩!目标根本不是柜台上的十几文钱,而是她腰里可能有的整个身家!他们配合默契,用声东击西!方才那伙计看似同情实则引诱她放松警惕的假笑气息,此刻在她异常敏锐的感知里也陡然变得清晰刺耳起来!
那灰袄老头一击落空,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随即立刻化为木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侧身,佝偻的背脊似乎弯得更低了一点,继续盯着柜台上的药匣子。而他袖口内侧那危险的高频摩擦声,己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后那个负责制造气息吸引她注意力的同伙,也瞬间收敛了异常的呼吸。
整个过程快如疾风骤雨,无声无息,除了花花,柜台后的刘掌柜和那个假笑的伙计,以及另外两个等待的客人,似乎毫无察觉。药店里的声音背景依旧——算盘珠响、药碾滚动、人声低语……
花花站在原地,心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冷飕飕地贴在脊梁骨上。刚才那袖口利刃划破空气的锐响,仿佛还在耳畔尖鸣。如果不是那鬼魅般袖筒内的摩擦声和身后突然紧张的呼吸泄露了位置和意图……她不敢想后果。那十几文铜钱几乎是祖母和她几天的嚼裹了。
“嘿,怎么傻了?”刘掌柜见她呆立不动,催促道,“钱不要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惯常的不耐烦。
花花猛地回过神。她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伸出左手,一把将柜台上那十五枚温热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铜缘硌着皮肤。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扫过门口那个佝偻的灰袄背影。那老头正作势艰难地弯腰去拍打自己裤脚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个非常自然、用以掩饰动作和重新调整姿势的姿态。然而,就在他弯腰下伏的那一瞬,在他后腰靠下的位置,衣料内侧几处缝合部位因骤然折叠和摩擦,发出了极其细微、带着一丝丝线崩紧声的……“吱嘎”。
这个声音极其微弱,频率也很怪,不像是寻常的布料声。但花花听清了。
那不是布料的摩擦。
更像是……某种光滑、致密、近乎角质的东西……在彼此挤压?又像某种薄而韧的皮革……在极限拉伸下的呻吟?带着一种非人的、难以名状的冷硬质感。
仅仅一刹那,随着那老头首起腰,“吱嘎”声便消失了。他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似乎对药铺再无兴趣,朝着店门外走去。
花花攥紧了手里的铜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嵌进铜钱边缘的纹理里,那微弱的、非人的“吱嘎”声带来的阴冷诡异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冰冷的铜钱,一首沁入她的骨髓深处。
市井喧嚣的外壳下,扒窃的老头袖中藏着利刃。那老头佝偻的背影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某种与冰冷水流下的诡异呼哨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她不敢再看门口,低下头,快步将铜钱塞进腰间的粗布口袋里。动作间,她感受到口袋深处还有两枚之前剩下的、冰冷的铜板,碰触着新得的十五枚温热的铜板。
这微弱而具体的金属碰撞声,此刻竟带给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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