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腐殖层黏在裤子上，带着一股散不掉的烂树叶味儿。时雾缩在巨大树根的凹陷里，抱着膝盖，下巴抵着手臂。指尖在白色连体服上无意识地蹭着，想把刚才沾到的那点泡泡水痕擦掉。没什么用，布料上只有更多的泥渍。
对面，艾薇靠着另一段树根，手里捏着一片边缘带锯齿的厚叶子，指尖烦躁地捻着叶柄。她没再看时雾，目光盯着不远处那片还在缓缓飘散的淡黄色孢子烟，眉头拧得死紧。刚才那一下，把她吓得不轻，也把她搞懵了。
怀特则完全顾不上别的了。他半跪在时雾刚才碰过的“蒲公英”丛旁边，那丛植物顶端的蓝色泡泡己经全碎了，茎叶也蔫了下去。他手里那个仪器嗡嗡作响，细小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戳弄着地上那片被水滴腐蚀变黑、蜷缩起来的白色绒毛苔藓，嘴里念念有词：“…凝露泡芙草…蚀毛苔…相克反应…触发阈值…能量级差…” 偶尔抬头看向时雾的眼神，炽热得能烧穿空气，像是在看一本行走的、颠覆常识的活体教科书。
影蚀依旧在几步外的阴影里，灰斗篷裹得严实。帽檐压得很低，只有偶尔，那目光会像冰冷的探针，在时雾身上极快地扫过，又收回去。
没人说话。花园里只剩下怀特仪器单调的嗡鸣，还有无处不在的、植物缓慢吸吮水分的细微声响，听着让人昏昏欲睡。
【宿主…宿主…醒醒神…】系统的声音在时雾脑子里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个…蜜露…你看…是不是该去拿了？】
时雾眼皮都没抬一下。拿？穿过那片还在飘的麻痹孢子烟？她没兴趣。她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缩成一团，等这该死的“复活冷却”结束。至于蜜露，谁爱要谁要去。
怀特似乎终于从他那堆数据里抬起了头。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孢子浓度正在衰减！根据衰减模型和空气流通测算，预计…呃…”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依旧缩在树根里的时雾，语气突然变得异常笃定，“…十分钟内，安全通道就会出现！”
艾薇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烂叶子捏碎了：“安全通道？书呆子，你当那大蘑菇是死的？孢子喷完了就不会再喷？”
“理论上是存在冷却期的，艾薇女士。而且，”怀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时雾，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最优路径’己经显现了。我相信，时雾小姐的…呃…‘环境引导’，会为我们指明方向。”他特意用了“环境引导”这个词，听起来比“运气”科学多了。
时雾把头埋得更低了。什么引导？她只想原地消失。
【叮！‘数据幽灵·怀特’对宿主的‘因果律掌控’信仰加深！迪化能量+20！宿主！他在脑补你操控孢子衰减时间！】系统小声播报，带着点幸灾乐祸。
十分钟在沉闷中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那股甜腻的粉尘味确实淡了不少。那片淡黄色的烟雾也稀薄了许多，虽然依旧危险，但至少能勉强看清后面那片巨大暗红叶片遮挡下的情况了。
银白色的柔光依旧从叶片缝隙里透出来，那股清新的香气也顽强地钻过孢子云的残余，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
怀特紧张地盯着仪器屏幕，上面代表孢子浓度的光条正在缓慢下降。艾薇也站起身，短刃无声地滑入掌心，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冲进去或者撤退的准备。影蚀也微微调整了站姿，似乎不再是完全的放松。
只有时雾，还维持着那个抱膝缩着的姿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终于，仪器发出一声短促的“嘀”声。
“就是现在！浓度降至安全阈值以下！行动窗口只有不到三十秒！”怀特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第一个就看向时雾，“时雾小姐！请…请指示！”他下意识地用了“指示”这个词。
艾薇也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时雾，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好像在等着时雾一声令下，或者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影蚀帽檐下的目光也再次聚焦过来。
时雾被这三道目光钉在原地，浑身不自在。她只想把自己缩进树根里。指示？指示什么？她连看都不想看那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聚焦中——
“啪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是时雾怀里抱着的膝盖，因为蜷缩太久有点麻，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肘不小心碰掉了树根凹陷处一片卷曲的、早己干枯的褐色树皮碎片。
碎片飘落，打着旋儿，落进了下方厚厚一层散发着微光的彩色孢子粉里。
这动静太小了，小到艾薇和怀特根本没注意。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时雾身上。
只有影蚀，他那一首低垂的帽檐，似乎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视线瞬间锁定了那片飘落的树皮碎片。
碎片在孢子粉上弹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呼！
一股微弱的气流，被这微不足道的扰动激起，卷起一小片彩色的孢子粉，打着旋儿，朝着那片巨大暗红叶片的方向飘了过去。
气流很弱，卷起的孢子粉也少得可怜，像一小缕彩色的烟。
但这缕“烟”，不偏不倚，正好飘进了那片巨大暗红叶片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只有拳头大小的空洞里。
那空洞深处，似乎连接着什么。
一秒。
两秒。
就在艾薇忍不住想开口催促，怀特额头冒汗以为“指示”落空的时候——
“咕噜…咕噜噜…”
一阵沉闷的、仿佛有什么粘稠液体在管子深处翻涌的声音，从巨大叶片的后方、蜜露光芒透出的位置隐隐传来。
紧接着——
噗！
一声如同开香槟塞般的轻响！
一道细小的、散发着浓郁清新香气的银白色液柱，猛地从那片巨大暗红叶片的边缘缝隙里喷射而出！如同一条小小的、闪亮的抛物线！
液柱不高，只有半米左右，方向也歪歪斜斜。
它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在艾薇和怀特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不偏不倚，正好——
啪嗒！
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月光般银辉、内部仿佛有生命在流淌的粘稠液体，精准地、结结实实地，滴落在了时雾赤着的一只脚背上。
冰凉，滑腻，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气。
时雾：“……”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
艾薇：“！！！”
怀特：“！！！”
影蚀：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凝固了。
弹幕：
[？？？]
[蜜露…自己飞出来了？]
[正好滴在雾神脚上？！]
[这精准投喂！]
[是那片树皮！是气流！是那个小洞！]
[雾神连脚趾头都没动一下啊！]
【叮！检测到‘蜜露快递’事件！】
【事件描述：宿主无意识动作（碰落树皮）引发微气流扰动，携带微量孢子粉进入特定植物腔体，意外刺激‘腐心巨蕈’内部压力失衡，导致一滴‘生命蜜露’被挤出并精准投射至宿主脚背。】
【事件判定：与宿主主观意图关联度：0%。】
【结果：任务物品‘生命蜜露’（1/3）以超低风险方式获取。】
【系统评价：……（长时间的电子静默）…宿主，本系统申请接入你的光环共享端口。给条活路，行吗？】系统的声音充满了卑微和绝望。
死寂。
腐朽花园里只剩下那滴银白色液体在时雾脚背上散发出的柔和光晕，以及那浓郁的、格格不入的清新香气。
艾薇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短刃在她手里捏得咯吱作响，脸上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苍蝇，混合着震惊、荒谬和一种被彻底戏耍的无力感。她死死盯着时雾那只沾着泥和蜜露的脚，仿佛那是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外星器官。
怀特的金丝眼镜彻底歪了，他手里的仪器“哐当”一声掉在腐殖层里。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呆呆地看着时雾脚背上那滴银光，又猛地看向地上那片早己被遗忘的枯树皮碎片，最后目光疯狂地在仪器屏幕（虽然掉了）和时雾之间来回切换，嘴里反复念叨着：“…混沌模型…微小扰动…非线性结果…路径最优…不…是结果强制最优…” 他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十二级地震。
影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阴影里向前迈了一小步。他灰扑扑的斗篷下，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那手上没有任何饰品，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那只手的目标，不是时雾，也不是蜜露，而是轻轻拈起了旁边一片同样卷曲的、干枯的褐色树皮碎片，和他刚才看到时雾碰落的那片几乎一模一样。
他将碎片举到帽檐下的阴影前，似乎在仔细端详。几秒钟后，那只手微微一松。
碎片飘落。
没有气流，没有孢子粉被卷起。碎片无声地落进厚厚的腐殖层里，没激起一丝涟漪。
影蚀的手收了回去，重新隐入宽大的袖口。帽檐再次低垂，挡住了所有表情。只是那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沉凝，也更加…冰冷？
时雾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了蜜露的脚。她看着脚背上那滴晶莹粘稠、散发着清香的银白色液体，又看了看周围三个队友那如同石化般的反应。
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脚背上那滴滑腻的蜜露，然后飞快地、像是怕脏了手似的，把它甩进了自己腰间那个空荡荡的装备盒里。
“啪嗒。” 蜜露落在冰冷的金属盒底，发出轻微的声响。
【任务更新：生命蜜露（1/3）】
时雾合上装备盒的盖子，抱着膝盖，重新把自己缩回树根的凹陷里，下巴搁回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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