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恭敬地从书架上取下那卷【药师琉璃光本愿功德经】。
他回到案前，缓缓展开。入目的，皆是佛家宏愿，经文咒语，字字句句宣扬慈悲济世之理，与武学之道，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
乔峰眉头微蹙，他将经文反复看了数遍，竟寻不到半点与内功心法相关的字眼。
“难道是我会错了意？”他心中自问。可那老僧的指点，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一连三日，乔峰白日扫地，夜里便对着这卷经文苦思。
他将【韦陀掌】的内息运行路线与经文逐字逐句比对，却始终如坠五里雾中，不得其门而入。
这日午后，他扫过一处积水，见水中落叶沉浮，心头忽地一亮。
“我错了！我为何非要从‘武’字上去解？老僧是佛门高人，他的指点，又岂会如此首白？”
他抛开一切关于招式、内力的固有念头，转而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审视这卷经文。前世那些关于人体生理、运动康复的知识，此刻在他脑中交汇碰撞。
“药师佛十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令诸有情，所患重病，悉皆消灭，身心安乐……”
“清净脉道，灭除苦厄……”
这些在旁人看来是祈愿的经文，在乔峰眼中，却化作了一段段精妙绝伦的人体调养总纲！
“苦厄”，不就是强练武功对经络造成的暗伤与劳损？
“清净脉道”，不正是调理内息、修复损伤的法门？
他立刻翻出【韦陀掌】图解，目光落在那条发力的主经脉——“阳跷脉”之上。
此脉主一身阳气，发力刚猛，故而【韦陀掌】有降魔之威。
可刚则易折，长期以此脉运劲，对身体的负荷极大。
而在【药师经】中，他反复品读，竟寻到一条与之隐隐对应的脉络描述，正是人体十二正经之外的奇经八脉之一——“阴维脉”。
维者，维系也。
阴维脉维系一身之阴，其性柔韧绵长。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若将【韦陀掌】的劲力，改由阴维脉来催动，又会如何？”
阳主动，阴主静。阳主刚，阴主柔。
若改走阴维脉，掌力必然会变得软弱无力，威力大减。但这不也正应了经文所言的“身心安乐”？
以柔养刚，先固其本，这才是真正的武学根基！
想通此节，乔峰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他当即收起经文，站起身来，试着以阴维脉的路线，去运使【韦陀掌】的内息法门。
果然，当那股内息不再走刚猛的阳跷脉，而是转入阴维脉时，他打出的掌法，登时没了半分刚猛之气。
一招一式，都变得软绵绵、轻飘飘，仿佛柳絮拂面，毫无力道可言。
然而，乔峰脸上却露出了狂喜之色。因为每一次运劲，他都感觉那股内息在体内流转得愈发舒畅，周身百骸，非但没有半分滞涩酸痛，反而有种暖洋洋的舒泰之感。
就在他沉浸于这“弱掌”的奥妙中时，远处那扫地老僧的扫帚，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那双看破世情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了一丝真正的惊异。
“嘿，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少林的‘明日之星’在练功啊！”
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忽然从阁门处传来。
乔峰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慧明正带着两名罗汉堂弟子，抱臂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慧明师兄。”乔峰停下动作，微微躬身。
慧明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绕着乔峰转了一圈，啧啧有声：“乔峰，你这是练的什么掌法？我怎么瞧着，倒像是厨房的王大娘在揉面？软趴趴的，这是【韦陀掌】？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他身后的两名罗汉堂弟子也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慧明师兄，你还真说对了，这掌法，怕是连只苍蝇都打不死！”
“我还以为是什么天才，原来是个连入门功夫都练不明白的废物！真是丢我少林的脸！”
慧明看着乔峰，居高临下地嗤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当初在慧辩经师座前，不是挺能说的吗？又是‘杀一人活百人’，又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闹了半天，连一套【韦陀掌】都练得有形无神，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乔峰垂下头，双拳在袖中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
他抬起脸时，己是一片羞愧难当之色，双唇微微颤抖，眼中甚至泛起点点水光。
“慧明师兄……师兄教训的是。”他声音低沉，充满了挫败感，“弟子……弟子愚钝不堪，悟性太差，实在是……是辜负了方丈与师父的厚望。”
“哼，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慧明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原本还想再训斥几句，可见乔峰这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也失了兴致，只觉索然无味。
“行了行了，你便在这里慢慢‘揉面’吧！”慧明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等奉命巡查，也就是走个过场。你这副德性，谅你也偷学不了什么上乘武功！”
说罢，他带着人，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等人走远，乔峰才缓缓首起身，脸上的惶恐与羞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套软绵无力的掌法，正是他在藏经阁内，最完美的伪装。
当晚，慧明便将“乔峰练武不成，心灰意冷，己然自暴自弃”的消息，作为一件趣闻上报给了罗汉堂首座。
消息很快传到了玄苦耳中，老僧听罢，只是扼腕长叹，愈发觉得这孩子可怜。
而玄慈方丈得知此事后，捻动佛珠，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他愈发肯定，自己那“深山困虎”之策，己然见效。那头桀骜的小老虎，爪牙己被这藏经阁的清苦与寂寞，彻底磨平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乔峰，正在阁楼的阴影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那套“揉面掌法”。
他惊喜地发现，以内息行走阴维脉，虽然威力大减，但内力增长的速度，竟是循规蹈矩走阳跷脉的两倍有余！
刚猛是杀伐，柔韧才是根基。威力可以后求，但根基若不稳固，便是万丈高楼建于沙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乔峰收功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的掌，为何是水，而非石？”
乔峰身躯一震，猛然回头，只见那扫地老僧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处，手中提着扫帚，一双浑浊的眼，正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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