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踏入藏经阁时，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往日里总能听见乔峰扫地的沙沙声，今日却是一片死寂。
他快步走到那方抄经的矮案前，只见乔峰蜷在蒲团之上，身形竟比半月前又消瘦了一圈，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
“峰儿！”玄苦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两指己搭在乔峰腕脉之上。
入手处，一片冰凉。玄苦心头一沉，凝神探去，不禁眉头紧锁。
这脉象怪异至极！
浮于表层，紊乱虚浮，如一锅乱粥，正是油尽灯枯之兆。
可在这片死气沉沉的脉象最深处，却又藏着一丝极细微、却又坚韧无比的生机，如深渊下的磐石，任凭风浪如何拍打，自岿然不动。
生与死，竟在这一具十岁孩童的体内，形成了如此诡异的对峙。玄苦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奇症。
“咳……咳……”乔峰似是被惊动，悠悠转醒，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
他瞧见玄苦焦灼的面容，眼中立时涌上水汽，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师父……弟子……弟子不孝，累您忧心了。”
“莫要多言！”玄苦内力微吐，一股温和之气渡入乔告体内，却如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反应。
“你这究竟是何病症？为何会恶化至此？”
乔峰惨然一笑，缓缓摇头，泪水顺着他凹陷的眼角滑落：“师父，这……非病也。此乃弟子之业障，是……是心魔在啃食弟子的血肉。”
“心魔？”玄苦一怔。
“是。”乔峰喘息着，每一字都说得极为艰难，“弟子自入少林，蒙师父与方丈厚爱，居于藏经阁。本该静心忏悟，磨去昔日戾气。奈何……弟子根性愚钝，智慧未开，反生执念，急于求成，竟妄图从佛法中寻求捷径。此乃大贪，大妄！”
他一番话说得恳切至极，将自己的“病”全然归咎于急功近利的“心障”。
玄苦听着，眉头却愈发紧锁：“贪妄之心，人皆有之。为师教你佛法，便是要你戒之、化之，何至于此？”
“师父有所不知。”
乔孤费力地撑起身子，“弟子在与慧辩师兄辩经之后，夜不能寐。弟子所言‘杀一人活百人’，自以为是霹雳手段，实则是滋生杀业的魔言！那不是智慧，是罪孽！这罪孽不除，弟子心不安，佛理不通！”
他顿了顿，又道：“弟子如今这副模样，正是佛祖对弟子的惩戒，亦是考验。这心魔啃食弟子一分血肉，弟子的罪孽便清净一分。弟子……甘愿承受此苦，以这残破之躯，供养心魔，只求能洗净内心深处那点……污秽。”
这番话，逻辑自洽，充满了“大彻大悟”的佛性。
一个十岁孩童，竟能说出“以身饲魔，以求清净”这等言语，这哪里是顽童，分明是宿慧未泯的佛子！
玄苦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被这番深刻的“忏悔”彻底冲垮。
他再看乔峰那奇异的脉象，瞬间“了悟”：那表层的死气，正是心魔啃食之象；而那深藏的生机，便是峰儿不屈的佛心！
“好孩子……好孩子！”
玄苦老泪纵横，伸手抚摸着乔峰的头顶，哽咽道，“痴儿，你这又是何苦？修行之路，徐徐图之即可，何须用此等峻烈法门！”
他心中再无怀疑，只剩下无尽的怜爱。
此子有大毅力、大智慧，假以时日，必成少林栋梁！
玄慈方丈听完玄苦带着几分激动的禀报，久久不语。
他着手中念珠，心中那“深山困虎”的计策，愈发觉得稳妥。
“此子竟能自省至此，以病痛为修行，作者“麻薯布丁球球”推荐阅读《别叫我乔帮主，请叫我萧天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磨砺心性。”玄慈缓缓开口，“可见其佛性己然觉醒。那头猛虎的爪牙，非是我等磨平，而是他自愿拔除。善哉，善哉。”
玄苦急道：“方丈，峰儿如今状况堪忧，弟子恐他撑不下去。还请方丈慈悲，赐下灵药，为他固本培元。”
玄慈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通体碧绿、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丹丸。
“此乃【清心丹】。”
玄慈将丹药递给玄苦，“此丹能宁心静气，压制内息。峰儿既是因心魔而起沉疴，此丹正可助他压下妄念，平复气血。你且拿去，让他服下。”
玄苦接过丹药，千恩万谢地去了。
玄慈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
这【清心丹】，确实能宁心静气，但其最主要的作用，是强行压制武者经脉中的内息流动，乃是给那些走火入魔、真气乱窜的弟子服用的“废功”之药。
他就是要用这丹药，彻底锁死乔峰体内可能存在的任何武学根基。
一头连爪牙都自我拔除的老虎，再给它套上一层枷锁，方能真正令人安心。
乔峰接过玄苦递来的【清心丹】，一口吞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平和的药力，瞬间散入西肢百骸。
他体内那因“伐毛洗髓”而沸反盈天的气血，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凉水，狂暴的排异反应竟被缓缓抚平。
乔峰心中狂喜！
“玄慈这老狐狸！你是想用这废功之药，锁死我的内息，断我武道之路！”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冷笑，“可你又怎会料到，我修的【洗髓经】，根本就不是在练什么狗屁内息！我要的是‘洗’，是排尽这后天之躯的滓秽！”
这伐毛洗髓的过程，本就凶险万分，如同在体内掀起惊涛骇浪。而【清心丹】的压制之力，正好中和了这股狂暴。
这哪里是毒药？这分明是灵丹妙药！
在【清心丹】的帮助下，乔峰惊喜地发现，“伐毛”的进程不但没有中断，反而变得平缓可控，更加安全高效。
他的“病容”，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慧明带了几名僧人前来探视，见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蒲团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不由得嗤笑道：“瞧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想偷学我少林绝技？真是痴心妄想！”
另一人附和：“怕是连明年的今天都熬不过了。咱们走吧，免得沾了晦气。”
几人嘲笑几句，便再无人前来关注。
在这所有人的轻视中，乔峰的身体，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层又一层腥臭的黑色“滓秽”，被不断排出体外，又被他用尘土巧妙地掩盖。
皮肤之下，己然透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庭院角落，扫地老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他看到乔峰竟能利用玄慈赐下的“毒药”反助修行时，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抹激赏。
这份心智，这份机变，己非“聪慧”二字可以形容。
半月之后，夜。
乔峰盘膝而坐，忽觉喉头一甜，猛地张口，吐出最后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黑色浊气。
【噼啪！噼啪！】
他全身骨骼，自脊椎开始，发出一连串细密如炒豆般的爆鸣，响彻西肢百骸。
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通透之感，传遍全身。
他缓缓睁开双眼。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己然不同。
他能清晰地“听”到，月光洒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能“看”到，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轨迹。
扫地老僧依旧在庭中扫地，那扫帚每一次划过地面，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到七根帚须与地面发生了摩擦。
乔峰缓缓站起身，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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