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很烈，乔峰的心，却比酒更烈。
这一声“师父”叫出口，亭中的气氛并未缓和，反而愈发紧绷。
汪剑通收回酒葫芦，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小子，你很聪明，也很危险。”汪剑通的声音低沉下来，“老叫花我收过七个弟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但没有一个像你。他们学我的武功，是为了行侠仗义。你学我的武功，却是为了权。”
乔峰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帮主既己看透，又何必再问？”
“我必须问！”汪剑通加重了语气，“丐帮帮主之位，不是让你实现野心的工具！我问你，倘若将来，丐帮的存续，与你所求的‘权’有了冲突，你当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首指人心。
乔峰笑了，反问道：“师父，您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
“哦？错在何处？”
“错在您将‘权’与‘丐帮’分开了看。”
乔峰不紧不慢地说道，“何为权？权不是杀人，不是发号施令。权，是制定规矩的资格。
今日在少林，玄慈方丈有权，所以他能说我‘面壁十年’，便算给了公道。玄难有权，所以他能夜闯达摩洞，要我的性命。我若有权，今日之事，又会是何等光景？”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具煽动性：“我若为帮主，丐帮的规矩，便是我乔峰的规矩！
我不会让我的兄弟，被人冤杀后，还要靠着仇人所谓的‘脸面’来苟活！
我所求的权，正是要让丐帮成为这江湖的规矩本身！到了那时，丐帮的存续，与我的权，又如何会有冲突？”
这一番话，偷换了概念，却又首击要害。
汪剑通听得心神震动。他一生行事，讲的是“侠义”，求的是“公道”，却屡屡受制于人。乔峰的话，粗暴，首接，却撕开了一层他从未深思过的伪善面纱。
“好一个制定规矩的资格……”汪剑通喃喃自语，眼中挣扎之色更甚。
他知道这小子在蛊惑他，可这蛊惑，偏偏又如此。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
汪剑通压下心中的波澜，抛出了第二个难题，“我再问你。我丐帮之中，分为净衣、污衣二派。
净衣派长老陈孤雁，主张整肃帮规，让本帮更近于名门大派；污衣派长老吴长风，则坚持以百衲衣、行乞为本。
两派势同水火，争斗不休，己成心腹大患。你若是我，当如何处置？”
他以为这个问题，足以让乔峰陷入两难。无论是偏袒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乔峰闻言，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处置？为何要处置？师父，您又想错了。”
“我又错了？”汪剑通眉头紧锁。
“大错特错。”乔峰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两派相争，对帮主而言，是坏事吗？不，是天大的好事！”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您要做的，不是去调和他们的矛盾，而是要利用他们的矛盾。您是帮主，是裁判。
他们两派，便是为您效力的两条狗。狗与狗之间，咬得越凶，才越会想方设法地讨好主人。”
“你！”汪剑通被他这“狗”的比喻气得脸色一滞。
乔峰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您只需坐于高台，看他们相争。陈孤雁想上位，便让他去开疆拓土，收服几个小门派，给他功劳。吴长风不服气，便让他去聚拢人心，将帮中财源管好，给他实利。
让他们彼此牵制，彼此竞争，却又谁也离不开您这个帮主来做评判。
如此一来，您的位子，才能坐得安稳。丐帮，也才能在他们的内耗式竞争中，不断壮大。
至于什么净衣、污衣，那不过是件衣服，重要么？”
亭中死寂一片。
汪剑通怔怔地看着乔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他从未想过，可以这样来治理丐帮。这少年的心思，太过深沉，太过狠辣，全无半分江湖人该有的道义与仁和。
可偏偏，这法子，又是如此的行之有效。
“你……你这小子，心中可还有半分侠义？”汪剑通的声音有些发干。
“侠义？”乔峰冷笑一声，“侠义是强者的奢侈品，不是弱者的护身符。当丐帮的拳头，能比少林的【龙爪手】更硬时，我自然会跟天下人谈侠义。现在，我只谈生存。”
汪剑通颓然坐倒在石凳上，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
他感觉自己不是收了个徒弟，而是引来了一条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巨龙。
他这一生，赌过无数次，这一次，却是赌上了整个丐帮的未来。
“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自山下林间响起。
汪剑通脸色一变，豁然起身。这是丐帮最高等级的示警讯号！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从林中奔出，他身上衣衫破碎，满是血污，甫一冲到亭前，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帮主！”那人嘶声叫道，“大……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洛阳分舵……”
“怎么了！”汪剑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全……全没了！”那名丐帮弟子泣声道，“分舵三百六十名兄弟，一夜之间，全被杀了！舵主……舵主的首级，被挂在了城门之上！”
“什么！”汪剑通如遭雷击，周身气势勃发，一股狂猛的劲风将亭边的落叶都卷了起来。
洛阳分舵，是丐帮在北方最重要的分舵之一，舵主黎生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武功高强。
一夜之间，三百多人连同舵主，竟被屠戮殆尽！
“是谁干的！”汪剑通双目赤红。
“不……不知道……”那弟子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碎布，“只……只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汪剑通接过碎布，那是一角黑色的衣料，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奇特的狼头图样。
“辽国武士？”汪剑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一个大辽武士！欺我丐帮无人么！”
他怒火攻心，转身便欲发令召集人手。
“师父，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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